那一年 大概是五六岁的样子吧。
我跑到奶奶家上厕所,拉下拉合开关 ,借着昏暗的灯光,坐在了卫生间的坐便上。
身后隐约传来了水流声。
“兴许是浴池漏水了吧” 我并没有在意那个声音,只一心想着上完厕所出去玩。
几分钟的光景,空气中躁动的成份在渐渐下沉,越是安静我便越是觉得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那个时候的我还不懂得恐惧吧。
在提起裤子转身要冲厕所的时候,我才发现,爷爷就坐在我身后的浴池里。
灯光太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到他背后的水龙头开着,而池子里的水早已经蓄满,顺着白色的瓷砖外溢而出。
“爷爷,爷爷。”我叫了他几声,他却好似听不见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这时我才发现那根跨过他脖子的黑色电线。
我跑出家门,下楼去找父亲。
父亲见我跑得气喘吁吁,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那时的我还并不知道上吊和自杀这两个名词,只好用手比划着那根黑色电线勾住爷爷脖子的样子。
“爷爷,爷爷他在厕所,这样了……这样。”
后来,几个男人一起合力将爷爷抬了出来。
后来,医生告诉我们,爷爷已经死了。
后来,邻居说,老爷子穿了这么多件棉袄浸在水里,看来是一心寻死啊。
而我并不能理解“他有抑郁症”、“他自杀了”是什么意思。
我开始怕黑,每晚与小伙伴分开之后,自己一个人独自上楼,月光透过楼道里破碎的窗户,面前的路昏黑阴暗,每走一步我都会胆战心惊,甚至会被楼梯间闲置的破墩布吓个半死。
我开始畏高,总爱爬高上低的我,却连一层楼高的粮房都上不去 。其他人轻而易举越过每个粮房间的间隙 我却迟迟挪不动步子。
我开始害怕厕所里昏黄的灯光,它令我看不清这狭小空间里的环境,仿似危险就在其中;还有身后那锈迹斑斑的水管,它就像是另一个人在我身后存在。
放学后回到家里,我打开了每一个房间的门和灯,好像只有这样我才能安全。每次去厕所,我都会央求父亲在门口等着我,陪我说话。
母亲对我说,你怕什么?即使真的有鬼,那个鬼也是你的爷爷,他不会伤害你。
她从来不会安慰我,她的反应就好像在说 “这有什么可怕的,瞧把你给吓的。”
“我才不是胆小鬼。”
我开始强迫自己一次次面对恐惧,一遍遍温习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让自己习以为常。
夜晚,我会送怕黑的女孩回家,然后自己独自下楼上楼。在途中我不敢多看周围一眼,生怕见到原本不属于那里的东西。
拉着同伴去废墟、去坟地里探险。在所有人拒绝前行的时候仍旧执意走下去,我想见到,见到我所惧怕见到的东西。
尽可能的爬到高处,碳堆、锅炉房的大烟囱,甚至是楼房房顶。站在边缘向下看,静静地听着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
天黑回到家里,空无一人,我咬着牙关掉所有的灯,瞪大双眼在黑暗的房间四处观望,试图想要找到那个令我恐惧的源头。
有那么一天,母亲开门进来,打开房间的灯,发现我抱着双腿蜷缩在床上,死死的盯着前方。
她并没有说什么。我知道,她并非真的认为我胆小如鼠,只是希望我不要被恐惧击倒。
几年之后,我们住进了原来爷爷奶奶的那个房子,父母将原来的浴池拆掉,改成了淋浴,但大多数时候母亲还是会带我去外面的公共浴室洗澡。
又过了很久,我们搬进了新家。
对于黑暗,还有卫生间昏黄的灯光,我已不会再面露难色。
只是没人知道,每晚母亲让我最后去关掉所有的灯再回房睡觉时,我一直都是闭着眼睛。
我会像个盲人一样伸出双手在身前摸索探路。
我会集中精神去感受房间的结构和家具的位置。
躺到床上,听到客厅的时钟的声音,我才能安心。
二十年后的我清楚的知道,我恐惧的,并不是爷爷的鬼魂,是黑暗中另一个人的气息,一个我未知却存在的气息。死亡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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