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而言,读人物传记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因为每当读完,人就会长久地浸淫在书里的世界而无法自拔。但是很幸运自己拥有这样的“天真”,时至今日,还可以获得这样的一种沉浸。当然也很不幸,“看戏”看多了,自觉生活里更多的是小确丧,而不是“幸”。
就我而言,最近的一次大规模的阅读人物传记,还是在上初中的时候。因为上初中的学校与省图书馆只有一街之隔,于是,初中三年成了这辈子看书最集中的时候。在那里,我看完了几乎所有我所感兴趣的人物传记和校园文学。
当然,初中一毕业,就再也没有碰过一本写校园的小说,但是,传记偶尔还是会看点。
就像这几天看的《一生充和》。
本意是作为生活的调剂,没想到打开了就再也放不下。公交车上看,上班偷空看,晚上睡觉前看。终于,花了近400分钟,看完了张充和的一生。
作者的行文很克制。
对张充和的美丽与才华的描述,都在避免或者说几乎没有运用一种溢美之词(这当然是传记作者的通病了),而是尽力去用书信、旧日见诸报端的文字,或者友人的回忆录来佐证当日当时之事。这当然让我想起旧日在学院里做论文时的情景,每写一句话,总是绞尽脑汁搜集前人证据,非如此,不显得自己的严谨。
但是,不同于学术论文,本书作者虽然重视举证,但并没有刻板地端起学术的架子,克制的同时,行文很流畅,不经意间露出对传主的称赞,倒是让人很能会心一笑。
我想,这是这本传记吸引我的最主要原因。
再加上,书中有很多精美的插图,以及影印的书法文字。我想如果手捧纸质版的书应更能增添阅读的温度。然而——在每日上下班拥挤的公交车上,在忙碌的上班间隙,看着手机上蓦然打开的另一方天地——这种慰藉之感,是眼下的我更加需要的。
在看的过程中,不断想起海明威的一本书《流动的盛宴》。海明威把他身处的巴黎比作流动的盛宴,他从中获益良多。而我在翻阅《一生充和》的时候,仿佛也在欣赏一幅流动的画面,或者,竟是穿越了时空,参与了一场流动的盛宴。
我这么说,并非在强调张充和女士的一生有多么绚丽多彩(尽管事实的确如此),而是想说明另一个问题:即使是世家出生的充和,即使作为昆曲名家的她,在1913到2015这样长的时间跨度里,其所经历的和所承受的,却是普通人所难以想象的。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这不是一个恰当的譬喻。因为张充和并不想戴什么王冠,在异国他乡的陌生语境中,她只想用自己的绵薄之力,身体力行,传承昆曲。
但是,欲成就这一番愿望,也必须承受其应有的一切。
充和女士用自己的坚韧和理想情怀,把自己的一生活成了一条静静流淌的溪水。潺潺的流水,不是没有经历过污浊,而是用自己的“有容乃大”的心性过滤了所有的不堪,呈现给世人的,是朗目的澄澈,是不动声色的云淡风轻。
本书的作者以张充和一生所居住过的地方来讲述她的一生,在此可以录在下面,因为标题本身就是一种美。
第一章 合肥:永远的龙门巷
第二章 苏州:倚舷低唱牡丹亭
第三章 上海:海上音信
第四章 青岛:病余随笔
第五章 昆明:无愁即是谪仙人
第六章 北平:沈宅姻缘
第七章 美国:走出仕女图
第八章 京都:木器之菊
第九章 贵阳:白头他日定重逢
尾声 为惜流光挽夕阳
从这些地名来看,更能看出张充和流动的一生,身处变革时代的人,遇到那样的动荡并不稀奇,在当时当日何止充和一人。但是,能够在飘飘荡荡的日常生活里,把日子活成一首诗的,充和绝对是属于绝无仅有的那一类。
张充和1913年5月17日出生于上海,8个月大时,被叔祖母识修收养为孙女,带回安徽合肥龙门巷抚养。17岁时,叔祖母逝世,充和返回苏州与家人同住。直到此时,她才真正与大家族里的人开始熟稔。
1931年,18岁,这是重要的一年。这一年,张充和在苏州参加幔亭女子曲社、道和曲社,从“传”字辈老师沈传芷、张传芳等学戏,并从名笛师阿荣(李荣鑫)唱曲、吹笛。
从此奠定了充和一生的主要爱好和专攻领域。
一直到1986年,充和还与大姐元和参加北京“纪念汤显祖诞辰三百七十五周年”大型公演,在政协礼堂演出《游园》《惊梦》,惊艳四座。
古中国的美,古老的情愫,在两位老人的身上得到了复活。我常常想艺术是为了什么?大概就为了这个吧。
充和有名句“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这本是三十多岁时充和所做之诗中的句子。那时候她未结婚,国家未经历翻天覆地的变革。
寻幽不觉入山深,翠雾笼寒月半明。
细细清泉流梦去,沉沉夜色压肩行。
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
戏可逢场灯可尽,空明犹喜一潭星。
但是,在充和70岁寿诞之际,她特摘出此句,亲手书写,作为对联。四十多年的跨度,人事转移,心境依然,出走半生,仍是少年之赤子情怀。这样的人,在世间,能有几人?
“一曲微茫度此生”,“一生爱好是天然”。
自从在古老的苏州,充和借由唱腔、身段、故事,走进了一个更古老的世界之后,从此,充和的生命有了更丰富的层次。以自身为界,从现在到过往,从现在到未来。我常常思考生命的意义是什么,这就是了。用自己的方式,在有限的生命长度里,不断增加生命的厚度。
去国怀乡也好,征鸿归来也罢,假如没有这“一曲微茫”,充和或许不能熬过异国的漫漫长夜。
值得玩味的是,大多数人可能会认为,像充和这样的人,在美国的生活一定是非常优越的,一定有大把的时间去唱曲和演出。其实不尽然。
充和的丈夫傅汉思,出身普通的学者家庭,并不能供养一位全职太太和孩子们的生活。在儿女还年幼的时候,充和经常做的一件事情是,一边煮饭一边吊嗓子,一边干家务一边唱曲。还曾经有一段时间,汉思要专攻学位,暂时停了工作,充和不得不担起家庭的经济重担。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充和所嫁,虽是异族人,但是他们的夫妻生活,倒映出的却是千年古国的苍老却坚韧的背影。
从龙门巷到九如巷,从古典家庭到异国他乡,充和的一生即是一场流动的盛宴,一条流动的河。我常常感佩生命的顽强,如今,对于“顽强”,我又有了新的注脚。
无戒365写作训练营日更 Day 0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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