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最爱的人

      随着外公阿尔兹海默症的日益加重，每次回乡探亲都成了负累，心的负累。

      外公对着我们温和地笑，而他的脑中是一片空白。他的笑是前大半辈子积攒的处世哲学，是他与人为善的性格使然。思绪纷乱间，我们只能回应他以同样温和的笑。心被一些粘稠的钝痛感填满，晃晃悠悠的仿若要溢出来了。

      开始他被查出阿尔兹海默症的时候，我们对此尚未有直观的认识，外公也只是偶尔记不住事而已。

      随着日月的累积，外公开始记不得远亲，记不得女婿......认错人成了家常便饭,犯糊涂时做出的事让人啼笑皆非。我们所能做到的抢救方法无非是隔靴搔痒——买进山核桃等系列营养补品、鼓励外公多与人交流、打扑克......

      这阻挡不了什么。

      终有一天，他的人生会回到原点，思想同婴孩别无二致——这样对他自己来说究竟是幸福还是痛苦已不得而知，但让身边人接受这样一种事实无疑等同于一场酷刑。

      阿尔兹海默症的特点便是，越久远的事记得越清晰。

      在外公的世界里，时光在倒流。他的陈年往事——老来得子的喜悦、教育女儿的语重心长、调解邻里关系的智慧、遇见此生挚爱的悸动、少时成长间的遗憾......正如同美酒散发醇香待其回味，而他新经历的每一天，日头的东升西落，都似飞鸟穿林，了无踪迹。

      让时光倒流可能是太多人的心愿。因为人总是贪婪，总是想着在人生的众多十字路口间试错，以寻求人生的最优解。

      ——真的有最优解吗？

      记得儿时看过的一部电影《喜马拉雅星》。其中有一个片段——郑中基饰演的亚星在赌场上被神蛇教坏，开始沉迷于赌博和吸毒，应采儿饰演的大家姐见其一蹶不振而为此心痛。她让亚星喝下“印度神奇油”以忘却下山后的记忆。

        “喝一滴忘记一天，学坏多少天喝多少滴。”

        两人本在下山后磨合互生情愫，却因十二滴神油而在转瞬间忘却彼此。

忘了最爱的人

        亚星喝掉神油后眼神澄澈，已然是刚出山的纯洁模样，大家姐也是不复神伤，是刚开始的桀骜模样。

忘了最爱的人

        幼时我尚不懂，直到长大后某天，当我在商场里再次看到这段场景时，却不由得暗自神伤——就这样彼此忘记了啊。同时也暗暗庆幸大家姐的决定——

        “我喝就好了，你跟着喝什么啊？”

        “我才不要记住你，要忘就一起忘。”

        若是只有亚星一人喝，大家姐大概也会像面对外公的我们一样难过吧。

        电影结尾说“世界只是梵天的一场梦，梦醒了，世界便重新开始。”彼时我在商场中吃着蒸饺，父亲母亲不远千里来陪我度过匆匆周末。听到这句话的不觉间，眼前已是氤氲一片，水汽间是模糊的世界，耳边聒噪无法分辨。我俯首喃喃轻念“原来人生当只如初见”。

        记忆的信鸽穿梭深林，飞越沧海，一路寂寞，栖息在最初约定的地方，欲探寻人生的底色，它在等待，等待一场久别重逢。幸运的外公即将实现这次相遇，他的思绪已然正在追随信鸽的踪迹向更深处漫溯。

        终有一天，久别重逢。

      “我原来是这样可爱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