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的清音苑,大门紧闭,璎珞对外只言需要静养,将众人都遣了出去。
烛火把三个人的影子投在窗上,公子瑾皱着眉头给璎珞试脉,方放下手来,绿腰便连声问着怎么样。
公子瑾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沉吟道:“不似伤风,倒似是有些中毒的迹象……”
“中毒?!”绿腰眉头一跳,“怎么会中毒?”
璎珞缓缓放下袖子:“若说是中毒,也得有个由来,是因为饮食、衣着或是熏香?”
公子瑾略略思索:“清音苑内的事物我大约看了下,没什么问题的,若说是饮食,只有昨日安婕妤请咱们聚了一回,可是众人的食物都是一样的,我并没有什么不适,季惊鸿也只是觉得略有些头晕体乏,委实奇怪的紧。”
绿腰伸手取过一盏茶慢慢喝了,眉头紧蹙:“按说安若素绝不会做这等不精明的事,我记得昨日席上的饮食,她也分给琅华殿的宫人们不少,我让桃鸢去打听过,没听说什么异样,看来咱们思路有误。”
她沉吟一下,又问璎珞:“姐姐昨日回来可还曾用了些别的?”
璎珞摇头:“我昨日饮酒太多,已有些微醺,还是青丝送我回来的,只记得吃了些醒酒的果子茶水便睡,倒没什么异常。”
“如此便奇怪了……”公子瑾皱着眉头沉思不语。
宫人换上新茶,绿腰伸手去接,眼角瞥到莲落正从桌上撤下一个琉璃碗,内里些许红色汁液,不由心中一动,问道:“那是什么?”
莲落不知所以:“这是昨晚琅华殿的青丝送清音回来时给的蜜渍樱桃,说是用了上好的糖方,安婕妤亲手所制,解酒大有好处的。
清音好像很喜欢,昨晚吃了不少才睡下的。早晨安婕妤过来时,青丝还嘱咐奴婢,得空了把这琉璃碗还她,奴婢却忙忘了,正想起来,打算着人送过去呢。”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猛地抬起了头,璎珞挥手让莲落退下,怔怔地坐了一会,脸上渐渐有苍凉的笑:“也算是姐妹一场,如今却要动用手段了不成?”
绿腰略略皱眉:“这果子有问题恐怕不假,想来昨日琅华殿倒是遣人送了些蜜渍果子,我觉得过甜,尝了下便撂下了,昨晚饮酒回来觉得口中苦涩拈了两粒,今日早起便觉得身上不爽了。不过若说这毒是安婕妤下的,却是有些奇怪。
她与我们相熟,当知道我不喜过甜,又怎会将这放了许多糖的蜜饯果子送于你我?
再说她让青丝来送果子,姐姐回头中毒了一查便知,这岂不是一点遮掩也无?我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
璎珞沉吟道:“若说在宫中树敌,我是万万不敢的。只不过多年积虑,纵使我谨小慎微,也难免跟人有所龃龉。”
绿腰微微颔首:“别的我不知道,总督家的女儿一向眼高于顶,我却是领教过了的。
她出身高贵,向来瞧不起你我三人的身世,平日里起口角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蜜渍果子用的糖有股子桂花香,便是那次的糖方无疑。此次下了毒害我们,重者可要人性命,轻者也会误了中秋大宴的事,这倒像是她会做的事。”
她又回首问公子瑾道:“既是知晓了,可能看出是什么毒?可能解得?”
公子瑾拿了颗蜜渍樱桃在水中化开,璎珞的已然吃完,绿腰现打发人去翩跹阁取的,她不喜过甜,犹剩下不少。
只见公子瑾的脸色从紧张到舒缓,最后长长舒了口气,想必是无大碍。
“不是什么厉害的毒药,”公子瑾净过了手,拿块软帕擦拭着道:“不过是寻常的软筋散,应该是一开始便混在糖方里化了,接着腌渍果子便渗了进去,食之浑身酸软无力,若吹风了便略有些咳嗽气喘。
只是这药量下的重了,璎珞用的又多,症状缠绵些,却是不难治的。
我把原先的解药方子略改一改,可恢复的快些,绿腰症状轻微,一副便可痊愈,璎珞纵有三四日也便好了,只是那谢太医开的方子不可再吃,都收起来吧。”
璎珞松了口气:“如此便好。”复一思索,疑道:“但如此症状,谢太医怎会查不出来?”
绿腰与公子瑾同时笑了。
绿腰道:“我的好姐姐,他哪里是查不出来,是故意不说,没见那方子并不尽然是治伤风的?我特意追出去问了他两句话,显然他是心中有数的,不过不敢说罢了。”
“只是我有一事不明,”公子瑾皱了皱眉,“若是路婉仪有心生事,怎地不直接向安婕妤下毒,反而毒着了你们?毕竟安婕妤才是她眼中钉,你们不过与安婕妤交好些,怎地就值得她下手?”
绿腰笑笑,扶一扶挽臂纱:“倒不是她存心想毒着我们,我想原本是她气不过巴巴献来讨好帝君和皇后的糖方被分予众人,却不敢寻皇后娘娘的不是,毕竟这事帝君也赞皇后娘娘处事大方,颇为得体。
她与咱们有旧隙在先,那日皇后娘娘顾着安婕妤的嗓子特意多分了些糖方,想必又令她心生嫉妒,故找人在安婕妤的糖方里下了药。我那日在亭十九小憩,听过两个宫女闲谈,倒是也对的上去。
路婉仪一是想坏了安婕妤的嗓子叫她唱不得歌讨不了帝君的欢心;
二是她知道安婕妤与咱们交好,定会分予咱们,到时候我们吃了安婕妤送来的糖方身上无力不能歌舞,中秋大宴上折了帝君的威风,自然是龙颜震怒,安婕妤也脱不了干系,果然是好计谋。
公子不常在内宫行走,不知道这些妇人的伎俩也不足为怪。”
公子瑾颔首:“的确如此。我去拟方子,绿腰在这吃了药再走。”
绿腰看着璎珞的眼神停留在离去的白衣公子身上,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璎珞被惊了一下,回头看见绿腰戏谑地看着她,不由得涨红了双颊,嗔道:“笑什么笑!”
绿腰拖过张凳子在璎珞对面坐下,以手支颐,歪着脑袋语笑吟吟:
“我笑你们两个,明明一见面就互相认出来了,却还能装着不认识的样子。
若不是我机警些,注意到你一见他便失魂落魄,他又在你窗前听你抚琴,合拍鉴赏,倒是极熟悉的样子;
公子瑾又曾在铜陵教习,我略想一想,也猜的出你们是旧识了。
我若不是偷偷先跟你挑明了,难道你竟想瞒着我不成?”
璎珞幽幽地叹了口气:“我若是不在宫中,或若是在宫中做个普通的宫女也好,司音女官也罢,定然会欣喜着认出他来,可是……”
她抬眼看向绿腰,握住了她的手,“你虽入宫不久,想必也听说了我的事,我原是秀女入宫,阴错阳差做了乐师,虽然眼下是安若素得宠,但我总是隐隐约约觉得,帝君对我,似乎也格外开恩。
若是换了别人,只怕高兴的紧,我却只是觉得害怕。
且不说伴君如伴虎,宫墙生活也实非我所愿,我心中已有良人,又怎能安心侍君?
我不敢认出他来,只怕给他招惹祸端,若不是妹妹你鬼机灵看了出来,只怕我二人难有说话的机会。”
绿腰反手握住她手,只觉得冰凉滑腻,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慰:
“姐姐不必担忧,我也是机缘巧合,又跟你们走的近些,想必别人不是那么容易看的出来的。
不过好在咱们三人在暗,凡事也可有个商量。
旁人不知晓你与公子相认,咱们只需谨慎些,不过几日便是中秋大宴,之后公子便需还乡,只要小心料理好这几日,想必也无大碍。”
璎珞也点头,觉得心里稍稍松快了些,一时莲落送了药上来,绿腰用过了方才回去,公子瑾为避人耳目,更早早便离去了。
回到翩跹阁已然不早,绿腰却迟迟不睡,打发了洗漱的宫女,只在窗下静静坐着。
许久房门“吱呀”一声,桃鸢闪了进来,绿腰点头:“你可回来了。”
桃鸢悄步上前,轻声道:“正如惊鸿所料,谢太医下午去给路婉仪和安婕妤请了脉,耽的时间不短。
奴婢从天擦黑起,就一直守在清音苑外,直至熄了灯,才有人从花圃里走出来,奴婢一直跟着她到了琅华殿,又在外面呆了会儿才回来的。
不过奴婢发现了一件事,”她微微倾身,将口送到绿腰耳边:“安婕妤在殿中跳舞!跳的是《踏歌》!”
绿腰只觉得后背的寒毛都“刷”地一下立了起来,她定了一下心神,问道:“会不会是安婕妤发现了你,故意为之?或是你看错了,她只是跳舞,却不是《踏歌》?”
桃鸢摇头:“惊鸿知道奴婢是有些轻身功夫的,加上奴婢一直谨慎小心,并未被人发觉,所以安婕妤不会发现我故意为之;
奴婢前些日子去过漪兰殿,给惊鸿送冰湃的果子和凉茶,曾在那看过惊鸿跳舞,安婕妤跳的正是《踏歌》,奴婢断不会看错。”
“好好的为什么她要跳《踏歌》……”
绿腰沉吟着,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安若素与谢寒山同是湖州人……路婉仪……”
她沉吟良久,向桃鸢问道:“大煜的地制我并不很熟,湖州是属哪个地方管?”
桃鸢回道:“湖州是属两湖境内,如今两湖的总督是路婉仪的父亲路大人。”
绿腰眼神一亮,站起身来,向桃鸢道:“取我的斗篷过来。”
桃鸢依言取来,神情疑惑:“这么晚了惊鸿还要出去么?”
绿腰不答,只快手快脚将钗环配饰一并取下,又将风帽翻了上来,把面部遮得严严实实,只露一双含水双眸,复对桃鸢道:“你且先歇下,惊醒着些,将小门给我留着,只说我已睡了。”
桃鸢答应着将门开了一线,却见她将斗篷左右前襟握紧,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夜色已深,璎珞耐心等到花圃中的探子离去后,方洗漱起来。
窗户已然用厚锦糊住,即使点了灯也透不出光来,璎珞用手巾细细擦着,铜镜中的容颜褪去了面上敷着的厚厚一层白粉,神色已比白日好看了许多,只是委顿而已。
角门上剥啄两声轻响,莲落开了门悄然退下,绿腰从更深露重中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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