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俊若松

茫茫人海，百千十万，分明有着不同的年龄，迥异的性格，千差万别的人生履历，却兀地在一座城，一幢楼，一间教室里悄然相遇……若说相识是一种缘分，那么相知定然是此生难以磨灭的一份感动。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感受到青春的气息，即使拖着笨重的行李，也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幻想驰骋在“大学”这块广袤无垠的原野上，意气风发，独具神采。

宽广的地面，巍峨的高楼，道路两旁修剪得整齐划一的青青草坪，熏风拂过，散发出阵阵的草腥味。

很快到了指定的位置，在一幢宿舍楼前，按照指示前去领取宿舍房门的钥匙，一个年纪看起来比我稍长，年龄差应该在十岁以内的一位青年教师神神采奕奕的坐在一个分发钥匙所设的摊点面前，轻松又认真地上下打量着每一个从他手里接过钥匙的人。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赵老师。

就在入学的当天晚上，接到入学群里的通知，所有的入学新生将汇聚在某教学楼，按照班级列坐其次，看到老师们慷慨陈词的发言，我才知道白天笑盈盈为我们分发钥匙的青年，便是我未来几年的导员——姓赵，名俊松，湖北籍人士。

人言“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这句话也不知是何时广为流传在民间，细细咂摸，似有浓浓贬义。表面称赞湖北人聪明伶俐，实则明褒实贬，暗含讥讽之意。但任何一句带有地方性质的评价语，都不足以客观到某一个人，甚至多有偏颇，以有色之目视人者，多为世上平庸无能之辈。就拿我和赵老师相遇、相识、相知的这一段人生际遇，便足以证明此观点。

大会结束当晚，赵老师让各班有意竞选班委者毛遂自荐，第二天以演讲的形式比赛，以投票的方式抉择。当晚，本就不甚熟悉的各寝室同学，就有敲门而入嘘寒问暖，递烟寒暄者，最后在尴尬的对答中，临走时终于说明来意：“各位兄弟，明天选举请投我一票！”

社会舆论经常会听到这样一个观点——大学，无论好坏一定要去读一遍。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论点，是因为你在大学里短短的几年见闻一定会超过你小学初中高中整十二年的见闻总和。大学相当于由一个成年学生模拟练习成为一个合格社会人士的加工厂，完成最后一道“出厂工序”。又或者像一块基本织好的布匹，已经到了需要染色、裁剪的地步，磨去棱角才能为他人使用起来感到柔和舒适。

我高中三年原本就是班长，有一些班级管理经验，再加上为人古道热肠，刚刚入学又有凌云冲天之志，那天晚上其实我暗自认真准备了一场精彩的演讲。但唯一没有做的是去各个寝室混个脸熟儿，拉拉选票，在那之前我一直保持着一个学生的纯洁，坚守着一个胜券在握者的王者之姿。

到了第二天，昨晚上拉选票的人率先上台，面对“站无站相”，平平无奇的演讲发言，台下稀稀疏疏的掌声，我似乎更有信心了。

一场演讲，精心准备与否，所呈现的台风和腹稿一定是可以通过看和听体会到的。当我洋洋洒洒，侃侃而谈，最后引用《封神演义》里姜皇后劝谏纣王时所用言语“天有宝，日月星辰；地有宝，五谷园林；国有宝，忠臣良将；家有宝，孝子贤孙。此天地间所有至宝也……”台下兀地陡起一阵惊呼，原本噤若寒蝉的教室突然响起一片情不自禁地热烈掌声，就连讲台上一旁的赵老师也不由自主鼓起掌来。

但我还是输给了人情世故，即便是以“碾压”的姿态，但是除了我的室友以及一些比较客观的女生投给了我宝贵的一票，我的票数也远远低于“混脸儿熟”，那一刻的的确确有一股强烈的挫败感。

年少气盛，我甚至在课后胆大的把赵老师从办公室“拽”了出来，表示心中的不服，有理有据说这样的选举实在不公平。些时我和赵老师并不熟悉，赵老师也颇有些愠怒，反问我：“投票是公开公正，大家伙儿看着投的，哪儿有不公平这一说法呢？”

两个气盛的年轻人第一次单独对话就这样闷闷结束。

评论家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句话足足影响了一个时代，更是渗透了生活的方方面面。选举才过了一两个月，年级众多班级就我们班屡屡出现问题，大事小情如无头苍蝇，整个班级犹如陷入了瘫痪，我是属于一个能在“清涟”环境里自得，也能在“淤泥”环境里不沾染的人。

大学里通宵达旦打游戏第二天起不来上课的人不在少数，身为班长的“混脸儿熟”便是其中一个，我当时是我们寝室的室长，我们寝室从入学到毕业，没有一人旷课缺席，迟到早退，在那样一个“自由弥漫”的风气里，这实属难得。

终于在诸多问题暴露得那么彻底的时候，赵老师有一天突然找到我，宣布即将撤了现任班长的职，问我是否愿意接管这个“烂摊子”。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赵老师颇为诚恳的回忆起来一两个月前我们那场针尖对麦芒的对话，觉得自己有“失察之罪”。

我虽然性情高傲，但也不至于在老师诉说自己不是的时候我还频频表示赞同，况且赵老师言辞之恳切，眼神之坚定，让我十分感动，于是欣然接受了赵老师的认命。

我性格比较沉稳，在赵老师没有当即宣布撤谁的职，新认命谁上任之前，我是守口如瓶，第二天赵老师果然毫无变数，态度坚定当即宣布我接替班长之职，台下之人似有“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之感。

当了班长，寝室室友半真半假开玩笑说：“以后我们寝室要请假就方便了……”

我也半开玩笑说：“你们要是可以对着窗户朝室外楼栋声嘶力竭大喊一声我屁眼儿痛，要请假修养，我肯定给你们批……”所以一直到毕业，我自己寝室从来没有一个人请病假不去上课，也是我们班唯一一个“光荣全勤”的寝室。

以身作则，责人宽责己严，才能做到令行禁止，很快我们一个问题班级一跃成为年级首位，甚至每次赵老师召集各个班班长开会，总是会在提出一个问题后，听完其他班班长七嘴八舌的意见后，惯例的望向我，语气十分恳切的说：“我们一起听听XX的意见……”那种仿佛我的嘴里就一定有良策打动人心一样，现在每每回忆起那些画面，我有的不仅仅是自豪，更多的依然是莫名的感动。

会议结束，其他人都兀自散去，我和赵老师总会心照不宣彼此留在办公室，两个本相差不是很大的青年，你一句我一句聊着自己曾经的经历，现在的困境，将来的迷茫，赵老师总会在这个时候习惯性点上一支烟，其实在我的印象里赵老师不怎么抽烟，可能是聊到那种感觉了，会抽烟的人一定会在心情放松的时候点燃一支烟，哪怕没有真正抽几口，但是极其愿意感受香烟缭绕的氛围感吧。

聊着聊着，我突然问：“赵老师，昨天学校是不是趁我们上课在寝室搞突击检查了？我们寝室煮火锅的电磁炉不见了！”赵老师立马答到：“那是你们的哟？”于是把手上的烟连忙叼在嘴里，离开藤椅，站起身来，走到办公室最里面的阳台下面抽出一台电磁炉，“是不是这个？”

“对对对！”

“下次小心点，是书记一起上去的，看到了不敢不收走……”

两个人说到“监守自盗”时不由得拊掌哈哈大笑起来，赵老师突然对我说：“XX，你看别人都叫我松哥，你也可以这样叫啊，像兄弟一样，亲切些。”

我顿时收敛了笑容，一脸正色对赵老师说道：“赵老师，这恕我不能从命。您虽然比我年长不了几岁，但‘老师‘就是‘老师‘，我内心其实一直都把您当成兄长一样去信赖，去对待，但是我心中还有一份永远无法光用言语可以表达的尊敬。您总是谦虚地说，在某些问题的认识上，您还不如我。其实在我多少次主观客观的分析里，一个真正的老师就应该是像您这样用言行作为准则，用人格散发魅力，去欣赏去聆听一个想要沐浴阳光，散发光亮的学生。如果没有您，我即便有些许才华，怎么能施展一二？如果没有您，我的这个大学生涯似乎永远也体会不到‘知音‘的畅快，您是我的兄长和您是我的老师根本不冲突，其实称呼是什么本质上讲并无实际意义，但那一声‘老师‘，无论今后我的人生走向任何方向，走到任何高度，您曾经是我老师，现在是我老师，将来还是我一生中最敬爱、最值得回忆、永远不会忘记的老师。”

其实在我从小到大所接受的教育里。称呼我的老师为“哥”，我永远觉得这是一种狂悖和浮夸，老师就是老师，“敬”永远要排在第一位。

我记得，赵老师给了我一沓请假条，起码二三十张，上面直接签下了他的名字，他给了我最特别也最信任的权力——你们班上有任何人请假，你只要觉得可以，直接签了就是。

在任何读书时期，班主任、辅导员把安全责任看得大于天，遇到请假都会联系家长之类，推三阻四。赵老师之所以对我这样做，不仅仅是是对我个人情感的偏爱，更是对我工作能力和原则性的认可。

上任把班级治理得有条不紊不久，一件突发性事件差点把我弄懵，单也正是这件事的发生一直到处理，我再一次感受到来自赵老师的感动。

那天上午正好最后一节课下课，正准备和室友组队去食堂美美午餐。上课老师是一位身兼办公室主任的女老师，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突然走到我的身旁，然后傲娇地转了个身，背对着我说：“这个班的班长真的差劲，今天三八妇女节都懂不起组织班上表示一下……”随即踩着“咚咚”的高跟鞋声，华丽而自得的扬长而去。

四周的同学无不伸颈侧目齐刷刷望向我，我脑子还有点“嗡嗡”发蒙，不知道该作何表示，倒不是说我涉世未深，只是近二十年来我第一次遇到当面“过节要礼”的人物，且还是一个老师。“大学”之“大”，无所不包，所谓能教会你知识以外的本事，其实真的所言非虚。

一则觉得失了脸面，二来胸中意气生事，无不愤怒地在寝室问候她的家人。但事情发生了，专业的通过率似乎还和她挂钩，毕竟我一人之荣辱是小，全班的兴衰是大。于是我紧急召开班委开会，把这件事也第一时间通知了赵老师。

赵老师的第一反应竟然和我们一样，觉得不可思议，但出身社会比我们早的赵老师还是以一个成年人应有的理智和处理问题并非“非黑即白”的法则，让我们懂得“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

处理结果是我们向每个寝室的同学收了一二十块钱的“班费”，倘若只送一个老师也不像样，然后给我们的全部老师都买了牛奶之类的东西，我和阿伦等班委挨个提到办公室，我至今记得我人生中第一次佯装笑脸，深恶痛绝眼前之人却又笑嘻嘻自责自己心思粗疏忘记今天妇女节，然后赔罪的丑陋样子，但这场风波的制造者，眼前那个套着大钢牙套，龇牙咧嘴，此刻又装大度“没什么，哎呀，谢谢你们能够想那么周到……”的女人，比我丑陋十倍。

这么多年想来，她其实仅仅吃了一箱奶，平摊到我的头上其实也就几毛钱，但她可能要被我从心里羞辱一辈子。我们其实并不是不懂感恩，大学期间我们逢年过节，从来都是主动给老师买礼物买月饼、粽子之类的节日必备品。但这一定要处于学生自愿，怎么可以开口索要，而且一个妇女节我且认为这只是一个国际假日，并不属于我们国人互诉衷肠之团聚之日，且你又能年长我几岁？要我把你当母亲一样敬爱，你何德何能？你对我又有何功德？

我发现我这一辈子大抵是永远无法接受女人来领导我的。大学的时候还因为李老师把自己下午的课调到上午，原本上午可以睡懒觉，而震怒直接拿出赵老师给我那一沓请假条，给全班同学想请假的人都请……结果班上一半人没来，李老师其实很单纯，完全还不知道是我这个班长不满她的调课，于是还跑过来问我怎么回事，我很傲慢的说“生病了！”李老师说怎么那么多人生病了，我神色鄙夷地说：“怎么？法律规定不可以集体生病吗？”

李老师这才看出我是有意刁难，然后让我作为班长打电话给辅导员，我又开始装起来，“本人上课从来循规蹈矩，从不带手机！”年轻的李老师一下子脸红到脖子根儿，自己打电话给赵老师，甚至带着哭腔，刚刚说完自己没带手机，结果课桌下手机突然震动，我虽然略带尴尬，但当时有意硬抗到底的心态不卑不亢站着拿出手机接听，是赵老师打来的，问我怎么那么多同学请假，我直接说了不按课表上课的不满，赵老师似乎恍然大悟，没有一句责备我，让我和老师好好商量，看课能不能调回去，还说自己也会去和老师沟通。

还有一次一个郑姓女老师，上课把我手机收了。老实讲，如果说和李老师的交锋我还占点理儿，和郑老师我是一点理儿没有。我上课玩手机，老师下讲台，我甚至舍不得把页面关掉直接若无其事放在课桌下面，因为大学一般老师不下讲台，教室特别宽且不怎么爱管“闲事儿”，结果郑老师就把我亮着屏幕的手机收了，班上一阵“吁”声，顿感自己身为班长，这也太颜面扫地。下课钟声一响，我径直冲上讲台把我的手机拿了回来，郑老师一脸懵圈的望着我，半晌才憋出一句：“你就这样拿回去了？”

我以非常傲慢的语气回答：“当然，这是我的私人财产，难道留给你吗？”

班上同学惊呆了，我其实也寻思，一段时间连惹了两个女人，我的下场不会很好，期末是务必要挂科了。面对个人的处境我总没有面对集体的处境时的那种“大局观”“忍辱观”。不过万万没想到李老师还发短信给我一个学生解释调课的原因，自己孩子也小，想早点回去带孩子，没想到给同学们带来不便……我真的没想到老师会那么大度，反观我自己，相对冒失且自我了。

后来郑老师其实也没计较我，但我不知道从哪里得知，这两件事赵老师都有去私下和两位老师沟通，“XX其实很有能力，就是个性是这个样子，年轻人嘛……大家多多包容！”

老师们对我的宽容、爱护，特别是赵老师对我明里暗里的支持和偏爱，他懂得如何引导我走向正确的道路，他了解我永远不可用“强”驾驭我，而是以“理”，以仁德，因为他永远知道我是一个可以推己及人的人。

过去这几年里，由于碌碌事业，没有过多问候我的老师，我心中总是在某个寂寥安静的时刻，回忆着仿佛就在昨天的青春记忆。

师俊若松，这棵青松一直屹立在我内心的深处，屹立在我的人生之巅上，永恒地占据着最重要的位置。我最敬爱的老师，我为我庸庸碌碌而导致的情感疏失而深感惭愧，请永远相信我对您的敬爱。

任何时候，老师来到我的家乡一定记得联系我，您的学生永远会在第一时间与您同行，把酒言欢，共同回忆那些过往曾经的岁月峥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