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录》云山万重 寸心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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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璟记得再次见到云卿那日,是永昭六年的仲夏。
她化名千逸,女扮男装,在胜棋楼中设下擂台,一举拿下十连胜。就当众弈客纷纷认输,陆续散去的时候,一个穿着青衣的俊俏少年用扇子敲了敲桌面,坐下对她合袖作揖,含笑道:“在下要挑战公子。”
她的心绪微微有些凝滞,眼前的少年长着一对绀青色的杏眼,睫毛纤长浓密,肤如凝脂,酒窝浅藏,同样绀青色的发丝被一根白玉簪半绾着,不禁让她晃了神。
有人说,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隔了十一年的幽幽光阴,她以这样的方式与他重逢,一盘棋局,她赢了他半子,却失掉了整颗心。
Chapter 11
入宫门【下】:选官仪式
未绝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
须臾之间,已是半载春秋。
永昭七年菊月,初九日,便是三年一度的选官。
马车行至宫门口时,已经围了不少人了。
云澜身着月白色的水纹袍,束着祥云纹蜀绣玉带,腰间只配了块白玉吊坠。戴冠,半束发,站在人群间,虽华贵不足,但清秀有余。
“答应我,好好活着。”云卿心情复杂,有太多想说的,但感觉这半年时间已经反复念叨过不少遍了,离别在即竟只剩这一句可以嘱托的了。
“兄长放心,云澜知道。”他看向云卿,轻拍握着他的手,极力挤出一个微笑来。
纪婠上前轻抚了他的发髻,将翘起的那一根头发捋平:“云澜,你虽不是我亲生,可也是我看着长大了,此去宫中,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幸好这宫里有你姑母和小叔,还能有个帮衬。”
云澜只是微笑看着纪婠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萧洛从袖中拿出一只有巴掌大的木盒,递到云澜手中:“这是你外爷托我带给你的,与云儿的正好是一对。”
云澜接过木盒,缓缓拉开盖子,里边躺着一根白玉发簪,他略带疑惑地看向萧洛:“多谢父亲。”
萧洛从木盒中拿起那根发簪握住云澜的发冠,拔出原本的银簪,将这只白玉发簪插上,又把银簪轻轻放入木盒内盖上。
三人目送着云澜走入宫门,消失在转角处。
望着云澜纤长但瘦削的背影,纪婠看了眼云卿,递给他一块帕子,道:“手帕都给你准备好了,竟然没哭。”
云卿头微转,淡淡地扫了眼纪婠,以极低的音量冷声道:“孩儿的眼泪在半年前就流干了,母亲还是留着自己用吧,哪怕是哭不出来,好歹也要假装一下。不然旁人看到了,定会觉得静安伯爵面对母子离别无动于衷,无心的人只会说一句静安大人冷酷无情,有心的人难免暗中怀疑云澜是否是您亲生儿子。”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纪婠看着云卿面无表情漫不经心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呼吸都急促了不少。萧洛见状忙拍着纪婠的背打圆场:“今日这情况云儿心情定是不好,说话难听了点,妻主莫生气。”
三人同坐一辆马车,云卿从始至终都将头别向窗外发着愣,完全忽视纪婠那双略带怒气,一直盯着他的眼睛,唯独剩萧洛在一旁不知所措。
这半年来云卿面对纪婠一直都是一副恭敬但冷淡的态度,时不时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说上几句阴阳怪气的话,把纪婠气病了好几次。
“父亲找儿有何事?”萧洛一回府就将云卿叫到了后花园,云卿虽然嘴上伪作不知道,但心里早已猜到父亲定是又来劝诫自己对母亲好些。每次他虽口头答应,但只要想到云澜,心里便膈着一粒石子,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母亲的冷血无情,自然摆不出什么好脸色。
纪家虽然是京城十大家族,门第显赫,是各大宴会的常客,可纪婠却很少让云卿出席,一来是因为他年纪尚小,但最主要原因还是云卿有一个不知是优点还是缺点的特点,就是爱挂相。
他无法理解母亲为何总是在见到那些容貌平平的客人时夸赞对方花容月貌,更无法理解那些明明互相猜忌,背后捅刀子的人为何能在一场宴会上笑脸相迎,称姐道妹。
在他的世界里,开心就是开心,不开心就是不开心,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就如同那光与影的界限,非黑即白。
“云澜不在,以后这棵常青藤你要多照看着。”萧洛并没有提纪婠的事,许是之前已经说了好几回,也没什么成效,多说也无用。
“这棵藤有什么特别的吗?为何父亲和云澜都对它如此上心。”云卿不解。
“日后你会明白的。”萧洛并不多言,只是嘱咐道,“云儿,还有一点你必须记住,你已经成年了,日后会代表你母亲出席不少活动,万不可由着自己的心情来,要时刻保持情绪的稳定……”
“为什么要我代表,母亲自己又不是不能去。”
“可她会老的。”
“那父亲替她去不就行了。”
“我才比她小几岁?我也会老的。”
云卿虽然心里嘀咕,可还是点了点头。
按照萧洛的嘱咐,他每日亲自浇水施肥,修剪枯叶。之前没做过这些,一开始总有些蹑手蹑脚,在霜降的指导下日渐熟练,半月过后便驾轻就熟,得心应手了。
云澜走进宫门偏殿内,在女官的带领下和一众才子并立,最后被带入大殿内。
紫宸殿是大明宫的内朝,也是历代武皇日常居住的宫殿。从远处看便有闳敞轩昂之态,走近看更是金碧辉煌美不胜收。
云澜站在殿外,见永昭帝端坐在大殿高处正中间的凰椅之上,精致华美的袍子上,遍布着凰纹图案,皇冠上镶嵌的珠宝璀璨闪耀。
因为距离远,云澜看不清永昭帝的容貌,但震慑群臣的气势在殿外便能隐约感受到。
永昭帝侧旁的座椅上雕刻了一只展翅飞翔的八尾朱凤,座位却是空的。
下首左起坐着一位穿着孔雀纹锦缎,气质风华的年轻男子,不用待云澜看清心里便已知晓这位就是云卿的小叔纪嬗,永昭帝的贵君。
他的下首还坐着几位男子,穿着华丽程度仅次于纪嬗,想必就是永昭帝其他的几位君爷了。
下首右起是一位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女子,一袭绯红锦袍上赫然挺立着一只赤凰,周围绣满了金丝牡丹,张扬地绽放着。
除了永昭帝外,在场的人都没有戴冠,那女子高高的凌云髻点缀了不少金饰,高贵无比。
再下首坐着的那位着装从颜色到文案都与上头那位几乎无差别,只是个头稍微小一些。
而右起末尾的女孩年纪特别小,不过六七岁,锦袍是青色的,绣着一只优雅华贵的青鸾。
一红一绿,格外显眼。
那女孩坐在那儿显然已经不耐烦了,仿佛屁股长了刺,时不时就换个姿势。
两人都盘着飞仙髻,用与衣着色泽搭配的珠宝点缀着。
由于是侧坐着,面容看不太清,可云澜大致已猜到这三位就是永昭帝的女儿了。
在殿外站了有一刻,云澜看到纪妍出现在大殿前,便知道选官仪式开始了。
殿外站着的数十人将被一一喊到名字后,进入正殿。名册次序按照年龄排序,从大到小,作为云卿双生子的云澜几个月前刚满十六,所以排在末几位。
他是个孤儿,不知道自己究竟生辰几时。但根据从纪婠捡回他的时间推算,他的实际年龄不过十五,因此站在一众人中,身量明显娇小些。
头一批进去的五位才子不到半个时辰就出来了,云澜低头抬眸观察他们的神态,发现有两位面露喜色,另外两位面色不佳,还有一位神情淡然,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心想,永昭帝虽在国家大事上杀伐果断,可对一些非原则性的问题向来宽仁,不会因为才子表现不如意而降罪,那两位面色不佳的想来是因为没被选中,回府后不好交代吧。
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可这些官宦贵族们心里都明白,选官能被选上的,无非就是两种人。一种是能力出众,有一技之长的。三年前的选官仪式上,曾有一郡令之子因轻功了得,引起了永昭帝的瞩目,被册封为御前侍卫。
另一种则是门第显赫,家族势力庞大的。
十大家族的子弟,这些年来就从未落选过,哪怕没有什么出众的才能,永昭帝也会收入宫中为官,既是给这些大家族一些面子,也是为了相互牵制,不让一家独大。
云澜没有一技之长,如果非要说出点擅长的,园艺勉强算得上。纪府的后花园是整个京城除了皇宫御花园以外景色最秀丽的地方,这绝对少不了云澜日复一日的精心打理。
只是这园艺不像是武功或者是别的技能那般,可以现场展示,入宫前纪婠特地让千尘教了他抚琴,云澜的悟性很高,很快就能掌握音律,抚出动听的琴音。
虽天赋可嘉,但毕竟才学习了半年,与那些“童子功”相比,总差些火候。一会儿该如何表现,会不会露馅儿,云澜心里头不免有些紧。
就在他思考之余,纪妍口中的报出名字让他心下一凛。
“……大理寺左少卿司徒衍之子司徒楠进殿。”
司徒楠?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之前的种种都可以解释了。
那日在凌烟阁,昔垚对他和云卿讲述了司徒府悔婚,司徒楠爽约的原委。众人只当司徒楠移情别恋,见异思迁,还在背后恶语相加,嘲讽他道德败坏。
如今看来,这司徒楠是要入宫选官,不得不退婚,云澜感同身受,霎时觉得自己之前的所言所语实在是过分至极,暗自愧疚,在心中默默对着他道歉。
可转念一想,每家同辈男子只需选一人入宫,要是他没记错的话,司徒楠的二哥司徒桴在三年前已被选入宫中,按照常理来说,这次司徒氏是用不着送他进宫的,难不成是出了什么变故?
其中的原委恐怕只有司徒楠自己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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