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仲舒虽然是西汉大儒,但我从小到大在历史课堂上听到的,都是他"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治理主张。说实话,对这个人没太多好感。
当然我也承认,"独尊儒术"这种简单粗暴的做法有利于快速统一思想,稳固政权。但是,这与我这个现代人"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信念相左。而且,只保留一种看问题的方式,斩除其他所有思想苗子,是具有很大的系统性风险的,因为扼杀了很多创新的空间。
何况,"独尊儒术"这个操作,跟秦朝时期李斯的"焚书坑儒"并无太多实质性区别。所不同者,李斯主推的是刑名法术之学,董仲舒主推的是儒学;"焚书坑儒"采用了大量暴力手段,"独尊儒术"没有。
不过今天不是来抨击董仲舒的。我翻《资治通鉴》时,看了董仲舒给汉武帝上书的政论文章,里面不少观点让我由衷认同。我对这个人的评价改观了。
比如,在董仲舒给汉武帝的上书里,有一段是这样写的:
《资治通鉴·汉纪九》:夫长吏多出于郎中、中郎、吏二千石子弟,选郎吏又以富訾,未必贤也。且古所谓功者,以任官称职为差,非谓积日累久也;故小材虽累日,不离于小官,贤材虽未久,不害为辅佐,是以有司竭力尽知,务治其业而以赴功。今则不然,累日以取贵,积久以致官,是以廉耻贸乱,贤不肖浑淆,未得其真。臣愚以为使诸列侯、郡守、二千石各择其吏民之贤者,岁贡各二人以给宿卫,且以观大臣之能。所贡贤者,有赏,所贡不肖者,有罚。夫如是,诸吏二千石皆尽心于求贤,天下之士可得而官使也。遍得天下之贤士,则三王之盛易为,而尧、舜之名可及也。
古代官吏的一个代称,是官吏职级的薪俸。上文中的"郎中",是三百石吏;"中郎",是六百石吏;郡守、太守等职位,官俸为两千石,所以也通常称为二千石吏。——可见古代人也是很质朴的,至少今天就不会用"万年薪工程师"、"万年薪设计师"来作为称呼别人的title。
在上面这段上书里,董仲舒首先提出了一个问题:"目前我们选拔的官吏,大多都是三百石、六百石、二千石官吏的子弟。而且在选拔过程中,会优先选择家里经济条件好的人选。这是有问题的,因为家庭条件好并不意味着候选人优秀。而为了大汉天下长治久安,我们需要更多贤良方正的优秀人选。"
紧接着,董仲舒提出了第二个问题:"我们现在的官吏擢升制度有问题,谁干得久、就给谁升官。可是这样一来,一些能力或品性有问题的人,只要熬得足够久,也可以升官发财掌握权力。这对国家来说,实在不是一个好现象。"
对这个"论资排辈"升官的问题,董仲舒进一步分析说:古代所说的"功",是按照官吏任职时期的政绩好坏来评价结果,而不是按任职时间的长短来分三六九等。所以能力还不够完善的人,即使混了很久江湖,也只能当小官;而那些能力品性出众的人,即使任职时间不长,也可以有机会做辅政大臣封疆大吏。
使用按"能力"而不是"资历"来作为提拔擢升的标准,一个明显的好处是可以激励所有官员积极做事,全力以赴。——董仲舒在提出这个治理构想时,其实充分利用了所有官员的"私欲"。假定所有人做梦都想升官发财,ok,现在我们开诚布公地说,只要干得好的人都有机会升官发财,干得不好的人,即使干很多年,对不起,也没有太多机会。这跟今天现代企业的KPI制度实在很像。
紧接着,董仲舒还提出了第二个建议:把选拔人才,作为所有管理者的"KPI指标"。所有列侯、郡守等两千石级别的官吏,每年都需要从自己治理下的次级官吏和百姓中,选择两个贤者,"进贡"到朝廷为皇帝工作。依据这些人的工作成果来进行评价打分,优秀人选的推荐者,可以得到奖赏;不良人选的推荐者,会受到惩罚。——这同样利用了人趋利避害的天性,逼迫他们去尽心竭力,搜刮人才。
这两个提议在我看来,真的很前卫、很天才。放到今天,也不失为非常好的激励人才、网罗人才的办法。
当然,董仲舒之所以为"儒",一定是在除了利用人的私欲之外,还有更多精神上的主张的。从尊重人性对私欲的追求这点来说,董仲舒跟汉初的 贾谊 、晁错 如出一辙。不过,他也意识到,一味地鼓励追求私欲,容易把人心搞散掉。还需要增加文化上的引导,帮助大家建立信仰。用他的话说:
夫万民之从利也,如水之走下,不以教化堤防之,不能止也。
这很有道理。至于这个"教化"最后走到了"独尊儒术"的程度,从今天我这个现代人的角度来看,可能是有点矫枉过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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