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
五
在甘肃的最后一个下午，是英语课。大家陪着孩子们看《阿甘正传》。
“Have you given any thought to your future?”
“Ain't
I going to be me?”
教室里一片昏暗，光影交错在每一张脸庞上，叫人看不清表情。
“Of couse I can.”贾楠在心里很顺口地接下去。
“I always be myself, don't I ?”甄安被问得一惊，立即在心里反驳。
不是的。甄安又默默地否定了，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虽说父母开明，但为获得他人的认可，觉得她的出生不是憾事而是幸事，使父母面上有光，她一直都在按照世俗大众的标准走下去，她一直都企图迎合所有人。她是乖乖女，她是模范生，她是孩子们的榜样，她是骄傲的所在。可旁人眼中完美的她，却不是她自己。她在尽力令父母满意，令爷爷奶奶满意，令所有人都满意，却独独遗漏了她自己。
父亲若是看到，他竭力为她打造的象牙塔，却把她困在了里面，会很心疼的吧？
她知道父亲也只是希望她能够健康快乐地生活，仅此而已。
最后一夜的狂欢之后，众人都疲惫地回去各自洗漱休息。
“甄安，你的理想是做什么?”
深夜里，贾楠刚走进寝室，就听到同一寝室的同学问甄安。
“Ain't
I going to be me?”
贾楠抬眼看向她，甄安也正好望过来，两人的视线对上又移开。
六
其实贾楠是一直没意识到甄安是独生女。甄安很好说话，又勤奋又谦虚，而贾楠是后来才发现，甄安待人处事与她一样的敏感，换句话说，甄安也是会看人脸色行事的。这一点，贾楠对甄安的在三下乡时待人的模样依旧印象深刻。至于甄安的孤傲，在未冷战之前，她一直都觉得甄安只是娇气些罢了，万万没想到她竟如此执拗。她以为的独生女，集全家一身宠爱，定是任性野蛮的小公主，而非寄人篱下的林黛玉。独生女和超生女，一个是被捧上天的公主，一个是被遗弃在地的女仆，两者应是云泥之别。可是，她怎么觉得，她跟甄安有几分相似呢？
有这个想法，是因为三下乡结束后，那所小学里的一个小学生来信说：“甄安姐姐，我最喜欢的老师里面，除了你就是贾楠姐姐了。你跟贾楠姐姐可像啦。”
她们很像？
“你们都好温柔好温柔，一说话就脸红。”……
等等，这不是写给她的呀。贾楠看了看信纸抬头写的甄安姐姐四个大字，又看了看信封上写得歪歪扭扭的贾楠姐姐四个大字，很是无奈。
“甄安，你的信。可能是小曼装错信封了。”
甄安疑惑地接过来，看了看自己手中写着甄安姐姐收五个大字的信封，拆开拿出来一看抬头，果然是那小丫头把给她们俩的信装错了。
贾楠明显感到甄安对她没有那么冷漠了。有时候贾楠不经意间回头，会看到甄安快速从她身上挪开的视线。
冷战之后，甄安就带着一种赌气的思想，觉得贾楠千万般不好，这里错，那里也错。可是三下乡回来之后，她发现给贾楠写信的小学生特别多，而且一直通信。其中那个叫小曼的女孩还同时给她们俩写信，说她和贾楠很像。
她们，像吗？
甄安觉得不可思议，她是独生女，贾楠是超生女，这是两个对立面啊，怎么会像呢？于是她开始不自觉地观察贾楠。
她发现贾楠走路的时候喜欢低头看着地面；她发现贾楠从来没有主动回答过老师的提问，更别说主动去找老师提问；她发现贾楠在宿舍里说的话声音又小又虚，仿佛怕别人驳回一样；她发现，贾楠无论是在班里、在小组里，还是在宿舍里，都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存在，和她一样。
甄安觉得自己魔怔了。她当初和贾楠交朋友，本来就是因为两个人相似的地方多，合得来。可是她们是不同的啊。贾楠是超生的，怎么会，怎么会跟自己一样？
作为一件奇闻轶事，在餐桌上，她向父母讲起了贾楠。当然，她略去了她们冷战的事情。
父亲说：“多可怜的孩子啊。”
母亲说：“唉……女孩儿怎么这么命苦。”
甄安急急道：“她的父母当初就不应该超生，如今她的样子根本就是活该。”
父亲看向甄安，目光如鹰隼一般锐利，“甄安，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绝对的对错。这件事情本就没有对错之分，纠结于此再无意义。计划生育已经是我们这一代人的事情，不应该影响到你们。虽然这影响不可避免，但我们都不希望你背负着我们这一代人的负担。”
“甄安，你的身份不是独生女，你是甄安；贾楠的身份也不是超生女，是她自己。你们每个人都是只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个体，终归是要离开父母的。我们希望，我们也在努力，令你能尽量轻松地走着属于你自己的路，完成属于你自己的理想。”
“你之前不是说，想考研？考哪里，你考虑过了吗？”
“爸爸……”甄安愣住了。
“甄安，你不用顾及我们，也不用顾及他人的看法，若是想飞，就大胆地飞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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