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下学堂后，卿可留步否？

等你下课

明朝，嘉庆年间，某江南小镇。

江南，自古多雨，一到了梅雨季节，更是下个不停。淅淅沥沥，缠缠绵绵，仿佛要讲述一个属于江南的，最温柔最缱绻的绵长故事。

小镇毗邻钱塘江，江水淙淙，穿桥而过，每天桥上来来往往，贩夫走卒，络绎不绝。小镇的中心，桑树蓊郁，树华如盖，住着一个大户人家。家中有一个小女儿，生的格外可爱。

因为清秀美丽，而且聪慧过人，深得老爷夫人喜爱。自幼便跟随父亲，学习文章，吟诗作词，琴棋书画，竟然无一不通。天资聪颖，年仅十二，家中便无人可以教授她。

她虽为女儿身，但从小胸怀天下，心比天高。羡班昭之才学，慕蔡文姬之学识，倾易安之诗词，所以岂能甘心自己，空空度日，学无长进？恨家无良师，便央求父亲，前往别处求学。

那可是明朝。虽然江南的风俗，比别的地方更为开化，但是作为一个女孩子，外出求学，抛头露面，绝对是不合时宜。养在深闺人不知，待嫁闺中，似乎才是惟一的正道。但是，她是吴解，是吴家最最得宠的小女儿。她的命运，她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尤其是读了那么多年的书，使她的见识，眼光自然非常人可以比。

去意已决，只是如何去，需要从长计议。

虽然吴家上下对她呵护备至，言听计从，但是，当时社会风俗如此，即使是老爷在再怎么宠溺她，也不会放任她胡来，做出有辱世家门面的事情。而且，一个人外出，安全如何保证，诸多弊端，想想都不会同意。

但是，败也明朝，成也明朝。为什么这么说呢，虽然明朝的江南，有很多传统保守的习俗，江南也难免不落窠臼。但是，当时的皇帝是嘉庆，他可是个与众不同的皇帝。原因何在？嘉庆追求长生之术，特别推崇修道成仙，所以一时间，明朝江湖术士的地位，水涨船高。

父亲作为一方封疆大吏，自然也是上行下效，对道家术士格外尊敬。吴解虽然不相信，也不喜欢，但是父亲如此，子女何以堪？但是，看到父亲对那些道士言听计从的模样，不由得心生一计，笑容慢慢浮现在脸上。清秀的脸庞，狡黠的笑容，阳光下，煞是可爱。

一日，又有一位道士前来拜访，管家前去通报，恰好被吴解撞见。吴解让管家先不要去打扰父亲，把人带来见她。谁都知道，吴家老爷最疼爱的就是小姐，所以不敢违逆，把道士带到客厅拜见小姐。一路上，对道士好生嘱咐，小姐古灵精怪，但深受老爷喜爱，万万不可造次。

那天，阳光正好，道士绕过吴家长长环廊，路过亭台楼阁，绕过水榭走廊，几经徘徊，终于来到了客厅。门窗皆是上好的黄梨木打造，桌椅俱是古色古香，书画古董，鳞次栉比。在客厅的正前方，是一个穿着粉色锦衣罗缎裙，脚踏七巧彩色绸缎鞋的吴解。

道士记起刚刚管家说的话，知道这是他这等小人物惹不起的人，便赶忙恭迎上去，向小姐问好。介绍自己如何如何，心想骗骗一个小丫头片子，又有何难？

但是，他错了，这不是一般的小丫头，这是吴家这么多年用尽心血，倾尽良师书册，培育出来的吴家小姐，吴解是也。

虽然年少，但是为了迎合父亲，道家典籍，无论是东晋葛洪的《抱朴子》，还是孙思邈的《丹经》，尽皆如数家珍。但是，她扮猪吃老虎，故意装作天真无邪的模样，恭恭敬敬请教道士，炼丹之术，尤其是丹药成分，条件火候等细微末节。道士料她知之不多，便一顿云里雾里，企图蒙混过关。但是，偏偏遇到了她。她知道这个道士，果然是骗子。

她脸色一变，喝道，“哪里来的骗子，竟敢到此招摇撞骗，小命是不想要了吗？”，然后将刚才问题的正确答案，细细说出，惊得那道士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顾不得仙风道骨，便匍匐在意，大呼饶命。

目的达成。“饶你可以，但你需依我一件事情，否则嘛”，吴解唇角露出微笑，吓得道士赶忙头如捣蒜。

于是，道士按照她所愿，向父亲陈述，小姐乃天命所归，若是出门前去求学一番，定会遇到贵人，日后嫁入王室，母仪天下，未尝没有可能，说的吴解的父亲，深信不疑。

只是，念及家门荣誉和女儿名声，所以犹豫不决。这时，一身男子打扮的吴解，走了出来，毫无破绽，父亲便欣然同意。

于是，在父亲的安排下，吴解便顺利进入当地最有名的学府，东林书院。这里囊括了当地最好的青年才俊，所以一个个自视甚高，非有大才者不能服也。虽然老师知道，吴解绝非寻常人家子弟，有意款待，让她坐在前排，但是周围的学生好像并不买账，一个个面若冰霜，无人让座。

“真是一帮痴汉子，真以为自己的学问有多高吗？我倒是要看一看”，吴解心里暗忖道。不过表面还是装作一副初来乍到，青涩稚嫩的模样。见无人让座，只得朝最后一排走去。一个清秀的少年，急忙起身，热情地招呼他坐下来听讲。

那天，阳光正好。除了吴解入学，还有一个人也来到学院。此人便是当地的督学大人，一方面来考察学生，选取国之栋梁。另一方面，接近士子，意图招为己用。所以，督学便询问学生治国之策。青年大多热血，见是督学到此，一个个侃侃而谈，生怕错过一个推荐的机会。但是大多是前人旧策，或是明朝历史，眼界观点，大抵相同，无甚新意。

但是，这些可不是督学大人想要的。他轻轻捻着自己发白的胡须，满是沧桑的脸上写着圆滑世故，不禁微微摇头，心想这些学生的思量太过于稚嫩，这样的理念如何经世致用，恐怕在如今的朝廷里自保都难。虽然他内心极度鄙夷这些酸腐的书呆子，但是还是保持微笑，只是微微翘起的嘴角，很好地显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你们准备拿这些陈旧论策，来说服当今的皇上，来匡扶天下的吗？”督学大人失望地摇摇头。

正当他准备失望地离去，坐在最后一排的吴解站了起来。“督学大人，请留步”。吴解缓缓地从座位上站起，慢慢朝督学行礼，脸上洋溢着比外面阳光更灿烂的自信的笑容。

她是女儿身，但从小就被父亲严格要求，一样渴望一身的才学，可以大展宏图。生性要强的她，文韬武略，可谓样样精通。只是平日只能束手闺阁，无计可施，亦无可奈何。她从历史往事，到诸子百家，从炼丹之弊，谈到商鞅变法，一句句，一道道，有理有据，一气呵成，说的在座师生，尽皆目瞪口呆，督学大人也一时怔住。

言谈末了，她收起了话语，脸上再次浮现出之前灿烂而明媚的微笑，仿佛刚刚那个指点江山，针砭时弊的少年，与自己毫无瓜葛一样。她向督学再次施礼，并略带抱歉道，“小生才疏学浅，刚刚一时鲁莽，个人陋见，万望督学大人莫怪”，有礼有节，不亏是从小生长在官宦之家，礼仪之事从来不曾遗失。

督学大加赞叹，“果然是年少有才，日后必有一番大作为，东林有此子，果然名不虚传”，脸上重新换上一副慈善的笑容，微笑地点头离去。

一时间，全班所有的师生，目光齐刷刷地聚集她身上，看得她脸上发烫，心里发慌。毕竟是个女孩子，被这么多男生盯着看，任谁也受不了。最终是老师清咳一声，大家才恢复正常，不过心里都暗暗为她叫好。

刚刚为她让座的，那个清秀的少年，更是欣喜不已。下课的时候，他们一起谈论古往今来的历史，谈论诸子百家的观点，谈论唐诗宋词的美感，越聊越投机。

就这样，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半个月之久。

学堂里的学生，都见识过她过人的才学，而且她长得清秀典雅，简直胜过一般女子，更是惹得无数人的艳羡。但是，她对大多数人，绝无好感，只是点到为止，因为他们第一次见面趾高气扬的模样，实在讨厌。

不过，只有他，一如往常，还是那么温润如玉，还是那么谈吐默契。

遇到一个谈得来的人，很难。遇到一个谈的开心的，更难。恰好，她都遇到了，恰好，他都具备。

其实，感觉幸运的，不光是她，少年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当看到她的第一眼开始，便觉得气质不凡，总有种莫名的感觉，莫名的冲动，喜欢和她接触，喜欢听她讲话，喜欢她的才学，喜欢她灿烂的微笑，更喜欢她身上散发出的浅浅的香香的味道。

翌日，他们二人在湖边散步，吟诗作对，好不惬意。她喜欢外面的自由，喜欢这山山水水。看到鱼儿浅游，水里石子闪耀，更是无比欢喜。好想去摸一摸，俯身戏水，不料水草湿润，脚下打滑，差点溜到水里。幸好，少年眼疾手快，猛地一把把她拽上岸来。用力过猛，她的帽子脱落在地，女子柔顺如丝的发髻，红润的发根，昭示着主人的身份。

吴解的脸，一下子红了，红的羞涩，红的可爱。原来，她是个女子，怪不得心里每次看到她，会如此激动，如此眷恋，少年惊讶的同时，心里透露着欢喜。

吴解慢慢解释事情的原委，少年也答应为她保密。少年的心事，如同荡漾的湖水，荡漾开来，心潮起伏。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跨年节，按照以往，会有盛大的庙会灯会，好不热闹。吴解好想去见识见识，毕竟女孩子都喜欢热闹，因为热闹的地方，有好玩的，更重要的是，小吃云集，想想都很美。只不过，一个人外出，她又有点担心害怕。毕竟人生地不熟，毕竟女孩子的天性，喜欢陪伴，喜欢呵护。

如此盛大的节日，当然是要和自己最喜欢最心爱的人一起度过，才有意思，才有意义。少年好想约她出来，一起前往，但是如何说出口呢，少年的心事，就像那浓厚的笔墨，在宣纸上一下子化解不开。

眼看着，节日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今天是最后一天，少年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告诉她。

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暗示他，自己想出去走走，了解风土人情，尤其是对此地的庙会，更是兴趣斐然，只是毫不了解。

于是，他悄悄摊开纸笺，写下了，关于庙会的盛况，洋洋洒洒。只是文章末尾，还有一行小小的字迹，娟秀含蓄，上面写着，“待下学堂后，卿可留步否？一起赴约，可好？”

外面的风温柔地吹来，氤氲着爱情的味道。

她笑了，笑得好灿烂，就像外面的阳光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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