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来总是想起八楼

经过郑重的考虑之后我终于把最爱吃的水果由芒果替换成了小番茄。
做这个决定是高三的时候。

我每次再去尝试回想当时的场景，都不免遇到了一些阻滞。

南国四五月份的下午，多么闷，一种沉沉气场隔绝了回忆的触手伸入，历经了艰难的回溯之后才能再次触摸到那一星半点的记忆。
我不知道她算不算是我爱过的人，那个时候连喜欢都闹不清含义，说爱实在会让人尴尬脸红。

我从初中开始便独自生活，到高三时我已在我的小套房里独居了好几年。房间非常像他主人，墙壁惨白，家具也不多，一张床一张书桌，总之跟我一样无趣。
窗户挂着的是橘黄色的窗帘，要是一拉，足可以把光线里的欢快过滤掉。

有一次她说她想来我的公寓里看看，我没说话。任由着她放学后跟在我身后回到了这一间小租房里。
我住的离学校不远，八楼，隔壁是学校里一个老师，课后在屋子里开的一间高三补习班。
每个周末，我都能隐约听到讲题的声音。
楼底下穿着校服的学生来来往往，手上提着面包和盒饭。

她跟着我一步步爬上八楼，叫嚷着佩服的话语，不敢相信我能每天这样爬楼梯。
我把她书包接了过来，她也大大咧咧一甩，对着我一笑，弯弯的眸子像是快要溢出光来。

我们站在门前，我拿出钥匙打开了门，空气刚与窗户贯通一阵暖风就扑面而来。
我只记得她进了屋子里，对着我房间的门，书桌，窗户指画着，好像是在给出着什么意见或者点评。可我记不起来，不想记起来，我愿意把当时所有的注意力都投放在她的眸子里，她的长发上，投放在阳光斜射洒在她脸颊，细微的绒毛反射着光芒，熠熠生辉的样子。
这回忆才是真切属于我的。
那房间的门窗墙壁谁在意。

也许是当时脸皮薄，为了避嫌，我没有关门，任由它敞开着。我与她脱了鞋，坐在地板上。
房间里我们四目相对，突然间她也停下了往常时常翻动的嘴皮，盯着我不说话，眼神的光点在颤抖跳跃着，像是有些局促。

我们写作业吧。

好。

我低着头，拿着笔在书上写着东西，像是认真温习着功课。
过来好一段时间书本上却只是多了几行字

“我想带你回我的外婆家，一起看着日落一直到我们都睡着。”

“嘭！”

一声重响，门被风带着，重重关上了。

“我写不下作业。”
“我也是。”

我们重又回到了原先的位置，她靠着我的书桌，我靠着墙壁，盘坐在地板上，四目相对看着对方。
“好热。”她说。

的确是热，八楼顶层的阳光毒辣，毫无遮拦地照射进我的房间里。
我起身把窗帘拉上，橘黄色的窗帘像是提前制造了黄昏。
我把小风扇定向，转过头对向她那边。

“你也坐过来吧。”
“好。”

我特别怕夏天，一到夏天身体便如一个发热机器。
坐到她旁边时，我明显感到了两个发热物体的拮抗。
让我愣神的是，她冷不丁地脱下了衣服。

脱掉了校服衬衫，是一件薄薄的背心。

风扇我已经开到了最大，吹打在我的脸上，我却越发觉得干燥，燥热。

整个房间里只有风扇的声音，呼呼响动，我喉咙伸缩，也许是因为太过干燥，吞咽了一下。
这声音分明。

那几分钟我盯着墙壁，快把厚厚的墙壁看穿。
我才发现，原来墙壁的底部有着一些气孔，底下的瓷砖并不完全对称。我才发现日夜陪伴着我的书桌已经有些褪色，桌脚有了磨损，一小块木屑凸了出来。我再仔细一点，甚至还能闻到书桌原来有着一股原木的味道，应该是，鸡翅木。

“啊，我带了小番茄，我们吃小番茄吧。”

像是听到了救赎声，我站了起来，在她的指引下从她的书包里拿出了一个白色的袋子，袋子里是一颗颗红得通透的小番茄。

我把它们倒在我的大玻璃碗里，拿到洗漱台上，一颗一颗细细洗净。

我把装着小番茄的碗放在了地板上，她顺势躺在了一旁，侧着身子抓起一颗小番茄就放进了嘴巴里。
我也躺了下去，头与她相对，中间隔着一个玻璃碗。

她问我吃不吃，我摇了摇头，说：等一会儿。

我只是没有心情吃，顾不上吃，或者说我不愿意吃，我想让她吃多一些，我也便能看久一些。

她拿了下一颗小番茄，轻轻把玻璃碗往上推了一些。
把小番茄放在嘴唇，轻轻咬住，突然之间头往前一伸，亲吻到了我的嘴唇。
印上嘴唇的一瞬间她就把小番茄咬破了。
酸，有点儿。却又让我觉得甜得要死。

那是我们第一次接吻，跳过了蜻蜓点水的阶段。两个拙笨的嘴唇直接还多了一颗小番茄。
所有的酸甜都被吃下之后，我终于毫无遮拦地感受到了一片嘴唇的柔软，一颗舌头的灵动。
我不舍得太快分开，两个人的双手都一动不动放在身前，探出头去以一个难受的姿势吻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候，夏日午后的风哗哗吹着，橘黄色的窗帘猎猎作响，我应该听到的，但也许是由于跟她贴得太近，我什么也没听到，窗帘动啊动，错让我觉得云朵一下子在窗户里面一下子重又回到了天边。

隔壁屋子的门开了，一群学生们的交谈声隐约传来。
我们分开，回到了原位。

她坐了起来，伸手拿过了一旁的校服，重又穿在了身上。
“我送你回家吧。”

送她回家的路上，太阳毒辣，照得我睁大双眼都有些吃力。
我们路过了学校，她止住了我的脚步。朝我一笑后转过头就溶到了校服学生之中去。
突然我有种想流眼泪的冲动。

故事的结局应该可以有很多的可能性的，但好像我做得不好。
也许初恋大多是写满了夭折。
是我生性太过清冷，这让我错失了一个轰轰烈烈的机会，甚至连分开也没有了预想中的撕心裂肺。
高考，毕业，出国，淡离，分手，平淡无奇的剧本。

我后来总是想起八楼，想起夏天。
吹着橘黄色的风，墙壁一片白色，她坐在我的旁边，双手抓住了校服衬衫的下摆，往上一扯。
而后甩了甩头发，脸颊泛起羞赧的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