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门前,篱笆外。
几株从磨盘缝隙斜身而起的草,对着我。初秋的风里,它们缓缓地摇,枝头已经结籽。
它们对着东南的方向,那是我的教室所在。每天,有一群孩子在读书。楼下是垂柳,几百米外是洛浦,老河新城……
现在,那些孩子们一定在题卷间泅渡。我的小草对他们有感应吗?它们在侧耳细听,看能否得到他们演算的声音。
他们的相隔,是十六公里。我长年的来回,都是这几乎固定的轨迹。我的双胞胎的儿女,也在那书写的队伍里,他俩在休课的片刻,能记起他们上周回来也看到的这些草儿吧?
我来回走了几步。桐叶翻飞,看好有一片落在我的肩头。我没有取下它,带着它走了好远。
再几百米,就是我周周回耕的土地,是我的故宅新土。出生到出离,归来到再走,都似乎围着它,从心灵里我没有感到自己的成长,这四十多年我不都是这样子吗?
只是我没有过大安然。气盛时,心不守定,远方在虚无地招引,空空走出,收获是西北残院里茫茫的天。而今在故土不能逍遥,在城里不感繁华,难道我只能是路上行客,从不能入店或归家吗?
我走过去,一株株摸着我种的那些行将成熟的玉米,我的眼光一定像我看着我的学生,我的手有时轻拍那些小家伙的脑袋。农人之我少经和风好雨,育人之我拒绝知识称呼,复杂和割裂的我吗?究竟怎样的我呢?穿过玉米地,是我最小侄女种的小杏树,我眼前是它早春的一团素白,一枝划分季节。我往前走,我三姐在后,她在倭瓜地里寻找嫩的倭瓜,让我带回,虽然我三五天就又归来。有邻人在红薯地里扯红薯的嫩的叶茎,如果拿到城里去卖,这一亩地收入两万元没有问题。他们永远没想过这个问题。
我回去,父亲的扫帚已经起了两堆叶子,他埋怨这叶子的纷飞,好像弄脏了路面,他好像觉得一无所有的地面才是洁净。我想起城里的清洁者,他们也许感激落叶,如果没有落叶和垃圾,他们的失业会导致家庭的艰难。但他们总不至于感谢随手丟垃圾的人。
我几乎看见眼前一物就要联想我的学生。我坐在碾盘上,想起春节时梦竹用小炮顺势摆了一个圆形,在中间写了“申洼村的年 阿竹”。这个举动会与檐下小燕、庭前榴花一起,载入她的记忆。我在这平地徘徊,刘奕欣和张丹慧可是在探讨历史知识,程长天可是在背《〖呐喊〗自序》?庆钰涵和张雨鑫一定在奋力攻读英语……学生是我的庄稼,庄稼是我的学生,我始终是耕作者了。
多少年来都如此。都如此就对吗,就不对吗?我不知道。我最大的学生也已年过四十,相对没有师生之隔,却是中年的身份认同了。我不知道他们走出校门的得失,我却只像一个独守山门的无言客,重复的劳动里送走和迎接着进出的人们,也像一个在景区工作一辈子的检票者,四海的游客都来过,天下人都述说这风景,而他只管一尺,多数时间抬头看云……
姐姐递给我一袋酸枣和一兜核桃,让我分给我的学生吃。我接过,半小时后孩子们就能享用八里山的土产了。他们年少不擅追问,他们在青山之外,在我心之中。而在我们的教室回看,八里山又在重楼之上,在云天之间了。
他们,都牵连着我,我这纠结而难息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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