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子

我刚刚下班，就收到曹州的短信。看着手机上刺眼的字，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上一辆出租车赶了过去。

天色灰蒙蒙的，仿佛在酝酿一场大雨，我的心里莫名其妙的有些躁动。

出租车缓缓的停在酒吧门口，自从曹州有了女朋友之后她就再也没去过酒吧，用他的话讲，就是他为了自己的女朋友，去做一个不沉迷于酒色的好男人。

走进酒吧，我看到曹州一个人坐在靠窗的椅子上，不停的晃动自己手中的杯子，他背对着我，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我突然想起那一天我第一次见到他，那时他也是这样无助地坐在寝室里，手机里放着低沉的音乐，就像是一个被这座城市遗弃了的人。

我到吧台拿了一杯酒，到曹州的身边坐下。他好像没有察觉到我的到来似的，一动也不动。

“怎么突然想到这里来？”我摇了摇手中的酒杯，透明的液体轻轻的旋转，我想不出要说些什么，自从有了正儿八经的工作，我也很少到这里来。

“我分手了”

曹州一直望着窗外，古井无波的声音好像在诉说一件再也平常不过的事情。

但我差点把杯子摔到地上，这件事对我的震撼可真不小。都说分于是一件再也平常不过的事，但我觉得无论是谁分手。都不会轮到他曹州分手。

曹州是我大学同寝室的同学，我们一起翘课，一起上网，一起LOL 双排从白金掉到青铜，还一起吃过一个学期的泡面，只是为了省钱帮他追一个女生，而那个女生就是他现在的女朋友。

哦不，准确的说，是他的前女友。

当初曹州追她的时候，真的花了不少功夫，估计连他自己都记不清写了多少封情书，折了多少千纸鹤，就差半夜三更爬进女生寝室了。

后来没有出现像电视剧里面男生跑到女生宿舍楼下摆蜡烛表白那样的的桥段，两个人就那么自然而然的在一起了。确定关系的那一天，曹州在寝室举着三根手指对天发誓说“我从此以后只喜欢她一个人，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她，天打雷劈”

窗外突然下起了暴雨，乌云背后不时还传来几声炸雷，好像真的要兑现当时他的誓言似的

我没有说话，曹州也没有，酒吧里灯光很昏暗，我看不清他的脸，更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在大家看来，曹州和他前女友是真应该在一起的，当时我还开玩笑的说，要是他分手了，我开快手直播吃三斤翔。因为曹州对她真的是好，她提出的各种要求，他都会去满足她，她半夜里想吃城市另一边的黄焖鸡，他硬是跑了大半个城市给她买来。

无论她有多么无理的要求，他到会想办法去办到。我们都笑他，说要是有一天，她看上了某一颗星星，曹州大概会真的跑到那颗星星上去为她宣誓主权。

曹州真的对她好得有些宠溺，但他也爱得也有些太过于辛苦。

也许分手对于曹州来说会是一件好事，但我不是他，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你还记得我追到她的那天，在寝室里说了些什么吗?”L 自嘲的笑了笑“该不会真的要把我劈死吧，我还有大好的人生啊!”

有很多当时信誓且且许下的诺言，在现在看来，简直弱智到可笑。

我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楼顶上有避雷针，要劈也是劈它。再说了，我可不想就在你边上被一起劈死了。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

曹州并没有马上回答我，他看上去好像也并不想回答我的问题。

“你还记得《西游记》吗?”曹州把酒杯放在唇前，小抿了一口。

“有一次那只猴子出去化缘的时候，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和八戒他们说，只要不去，就不会有事。”

他把头深深地低下，整张脸都藏在黑暗里，酒杯中的液体不停地晃动，反射出幽幽的光。

“我也画了个圆，把自己的心锁在里面，还一遍又一遍的和它说，千万不要出来啊，只要踏出来一步就会出事啊，”他每说一句话就要喝上一口酒，“我一直以来都把自以为是的把爱强加给她，但却不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不顾一切的去喜欢她，但却并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喜欢我。甚至到最后，我都不敢肯定我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她。

曹州的女朋友有时的确是会提出此无理甚至于尚刻的要求，但平心而论，她对曹州也真的不差。

有次他在篮球场上崴伤了脚，还没等到和他一起打球的那些人把他送到校医院，她就不知道从哪找来了冰袋，站在校医院的门口等着他。

那次他伤得很重，大半个月都不能好好的走路，她一直都陪在他的身边，直到他慢慢的恢复能够再次踏上球场。

毕业之后的每次久别重逢，她都会费尽心思的为他准备小礼物。

虽然她很喜欢被人捧在手心的感觉，但她也的确时刻把男朋友放在心上。

曹州大概是真的醉了吧，以前从未听他说过这样的话。好几次同学聚会打电话叫他来，他总会在电话那头说要陪女朋友，我们都笑曹州，说他为了女朋友，连兄弟都不要了，但每次他都只是在电话那边嘿嘿地笑，用一种近乎天真的语气说“没办法啊，谁叫我这么喜欢她呢，下次再请你们吃饭哈。”

曹州又举起酒杯，在他喝下去之前，我一把把杯子抢了过来，我想说点什么，但刚张开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我不是一个会说话的人。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也没有说话，两个人只是静静的望着窗外

外面的雨渐渐地小了，窗户上不时有几滴雨水划过，城市慢慢露出它原有的样子。

无数的霓虹灯不停的闪烁，在水中映出这座城市的倒影，街道上的行人匆匆，带着这座城市特有的冷漠，我突然觉得这座城市离我是那么的远，我拼命地想要在这座城市里扎根，但却依旧卑微得像一颗尘埃，一场寻常大雨就可以轻易的抹去我存在的痕迹。

酒吧里的乐队难得的没有在放DJ ，而是放了一首我和曹州都很熟悉的《鹿港小镇》

“台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乡没有霓虹灯”

罗大佑沙哑的嗓音，缓缓从音响中传出，也许能抚平此时我心中的悸动，但却无法抚平曹州此刻内心的伤痕。

曹州突然问我，“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我没有马上回答他，也许是酒精在作祟，又也许是这烦躁的生活，我的大脑有一些的麻木。

“记得，”

我看着窗外闪烁的霓虹灯，任凭它在我的眼中跃动，同时回忆着与曹州第一次相遇时的场景。

“那时候你呆坐在床上，像是一只被丢弃了的猴子。”此刻他看不见我的眼神，但我能从镜中看到自己的眼神，空洞而又深邃。

“那时你手机里播放着的也是这首《鹿港小镇》，你听着听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突然转过头去看着他，“那时你喜欢的人没有来这座城市，对么？”

曹州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我瞟了一眼，那是他的前女友,他此刻还没有改掉备注。“亲爱的”那三个字在此刻看上去分外的刺眼。曹州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直接挂断了电话。

“真的就这么做决定了么?”窗外的灯光有些晃眼，这纸醉金迷的世界在一瞬间让我觉得很不真切，让我觉得他好像是在和我开一个玩笑.。

“嗯，就这样吧，也许我还爱着她，也许她是真喜欢着我，但或许我们的未来不一样了吧，我们要去的地方不一样了，有时候我觉得这现实已经很残酷了，但没想到这真正的现实却比我想的还要残酷。”

我突然有点怀疑，我不敢确定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他，但那声音却实实在在的告诉我，这个人的确是他，但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曹州他好像还要说什么，但他却停住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才好，只能呆呆地望着手里的酒杯。

酒杯里是这座城市的倒影，此时看上去却是那么恐怖，就像是一只巨兽，想要吞噬着城市里的人的一切。

我的手机很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是曹州的前女友，我没有接通电话，曹州也只是瞟了一眼，问我。

“ 几点 了？”

我挂掉了电话。

手机上的数字机械地跳动，证明时间还在不断的流逝，从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悲伤而停滞不前，我看了看时间，已经很晚了。我不想说话，直接将手机凑到他的面前。借着手机幽暗的光。我终于看清他的脸。

没有眼泪，看不出悲伤，看不出笑，但却平静得可怕。

“我得走了，明天还要上班，你一起走么?”

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我也还想在这儿坐坐。曹州也不没有多说什么，径直离开了酒吧。

窗外的灯光依旧闪动着，丝毫没有要暗下去的意思，灯光照着行人无神的眼睛和冷漠的脸。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座城市依旧照他的轨迹运动着向前，直到将每个人的生活都碾得粉碎，将每个人都变成这个巨大机器的零件，再带着你，轰隆隆的向前。

我看着曹州独自走进雨中，他孤单得像一颗被废弃的零件，徒然的在城市中寻找自己的位置，但却逃不过被遗忘的命运，我好像看到什么东西从他脸上流过，也许是雨水，也许是泪水。

路的另一边，还有一个人在看着他，她打着一把伞，那是曹州的前女友。

我好像又看到同样的东西从她的脸上滑过，也许是泪水，也许是雨水，我看不清。

我突然不知道在这偌大的世界里我能做一些什么，我摸出手机，给女朋友发了条短信。

没过多久，我就收到回信，只有短短的一行字，有些刺眼。

“你神经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