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子

作者: 陆上舟子 | 来源:发表于2018-05-23 19:35 被阅读52次

    涪陵每次冲我笑的时候,总没好事。

    我一见他笑的不怀好意,第一个念头就是避开。然而以他的身手我是不可能躲开的,即便是离他至少一丈有余。

    只听得耳边的风声呼啸,吹在脸上就像挨了一个耳光,火辣辣的。

    我本能的后退,却忘了身后的台阶。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涪陵已经从背后搂住我,我稳稳的倚在他的怀抱里,没有摔倒在地。

    骂人的话被扑通扑通的心跳噎在喉咙再也骂不出口。

    涪陵笑嘻嘻的看着我,用食指挑起的下巴,嬉皮笑脸的说:“本公子有那么可怕吗,每次都想躲我,你说说你那次成功了?下次再躲本公子,就打你屁股。”说着他竟然真的在我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我突然觉得血气上涌,脸和耳根热烘烘的,赶忙一把推开他,“每次你的出现都是我的灾难,难道还欢迎你?”

    涪陵是红叶山庄的少庄主,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他自称武功已经独步江湖。他平时一脸高冷,唯独看到我时就像一个花花公子。

    我是他父亲捡来的丫头,我进山庄那年,他说自己缺个丫鬟,便把我要过去。自那时起,他总是戏弄我,但从来没有打骂我,慢慢的私下里我也就不太把他当做少爷了。

    对于他的戏弄,我已经习以为常,只是不知道他这次想干什么。

    “你不是常说来山庄好几年了,一直没机会出去吗?正好本公子这次要出去走几天,身边缺个暖床丫头,给你个机会。”涪陵边说边向我挤眉弄眼。

    说实话,我一直想出去看看,但作为一个丫鬟,是不能随意走动的。听到有机会可以出去,心里顿时欢呼雀跃。可是一看到涪陵那张得意、嚣张的脸,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公子,你只是缺一个丫头吗?我怎么记得别院里就我自己呢?洗衣服的是我,端茶倒水铺床的都是我,忙的要死的是我,被欺负的还是我,你好像除了我没有别的丫鬟可选了吧,可我偏偏就不去!”看着涪陵有几分目瞪口呆,我心里那是一个痛快。

    随即,涪陵恢复了浪荡公子的表情,“你只是小丫鬟,你觉得你可以拒绝我吗?”他的眼神明明再说我已经看透你的心思了。“马车已经准备好了,赶快出发。”

    “不坐马车,我们骑马去。”好不容易能出去,坐马车太无聊,一定要骑马。我心里打着小九九,抬头看见那张带着玩味戏谑怀疑的脸,我决定狠狠的打他的脸。“少爷难道忘了,少爷当年被逼学习骑马,后从马上摔下来,死活不在学骑马,是谁哄着你、陪着你学的啊,公子难道忘了?”我心里一得意,声音不觉大了几分,不远处的门卫都在偷偷发笑。

    涪陵突然恢复了高冷,能让他吃瘪,我这还是第一次,可我心里却高兴不起来,甚至有点害怕。好在他并未说什么,抓起我的手跑出了门外。

    离开山庄的范围后,他似乎并不着急,牵着马慢悠悠的溜达。我懒得搭理他,自顾自的看着风景。那山那水,草色茫茫,山花烂漫,自我十岁之后,整整有五年没看过了。

    “殊曼,外面的世界,就连空气都比山庄里好闻吧。”涪陵终于忍不住长时间的沉默,主动开口。

    “好是好,可是总觉得没有山庄里踏实。”

    “说什么呢,我还想带你走遍三山五岳,看没看过的风景,尝没尝过的美味,给你买最漂亮的胭脂,买最好看的绸缎。”

    突然看到涪陵从未有过的严肃认真,我多少有点不习惯,心里惴惴不安。“公子又要拿我寻开心了,我区区丫鬟……”

    “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这样的日子不长久了,现在给爷笑一个呗。”涪陵说着又用食指挑起我的下巴,恢复那副浪荡公子的招牌坏笑。

    我感觉得到,他是真的有心事,只是不想让我担心,又故意戏弄我,但他既然扯开话题,就是不想让我问出心中疑惑,我只好保持沉默,任他轻浮的看着我。

    见我对他的戏弄不作回应,他索然无味的放下手,转身说,"此处是祁山,离京城不远。"

    他带着我从山上走到闹市,再到一处名叫"悦来"的客栈,不紧不慢地走了进去。

    我跟在他身后,被一些江湖人士一声声的"少庄主,少夫人"惊掉了下巴。

    原来他真的这么出名。

    少夫人这三个字,涪陵明显很受用,他抱拳、简单的回应后,带我上了楼,笑眯眯的对我说,“夫人,为夫不给你丢人吧。”

    看着涪陵这张玩世不恭的脸和刚刚那副高傲的少庄主实在搭不到一起,我懒得理他,一屁股坐在床上,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急什么?"他索性直接躺在我旁边,轻声道,"不急,在等等看。"

    这段时间,他时而一本正经,时而又油腔滑调,和我以往认识的涪陵很不一样,我有些不安,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在红叶山庄的这五年中,我所有的时间都和涪陵有关。他是江湖中赫赫有名、就连朝廷都颇为忌惮的红叶山庄的少庄主,长得剑眉星目,器宇轩昂。最大的爱好就是练功和戏弄我。我的躲避毫无用处。我总是会在各种地方撞见他,而他永远都笑眯眯地看着我,就像一个十分欠打的登徒子。

    他常常打趣、挑逗我,但也只是嘴上讨个便宜,其实待我特别好。正是因为他总是宠着我,我才敢和他唱反调,甚至敢糗他。我心里非常喜欢他,因为只有在他身边才觉得自己不是丫鬟。

    我问过他待我为何如此不同,他笑眯眯地说:"你听话好欺负。"

    这解释让我无话可说,索性就不问了。

    这几日他把我带到京城显然不是散心那么简单的事情,但是他只领着我在大街小巷四处游走,吃喝玩乐,给我买胭脂却水粉,衣服首饰,和我最喜欢的糖葫芦。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告诉我,我的不安也越来越深。

    一天,我在街上看到一对很漂亮的剑穗,便买下来系在他的剑柄。他却摘下一条,说要一人一半,正好可以凑成一对。看着他招牌坏笑,我冷冷道,我又不会舞刀弄剑,我要它干嘛。

    说完,他一反常态的拉着我回了客栈,一路上一句话也没说。

    他最近越来越怪了,我隐约觉得要发生什么事。说,我们出来好几个月,我玩腻了,我想回去。

    涪陵还是不说话。

    第二天,我一睁眼就看到涪陵站在窗户边。

    他知我醒来,依旧站在窗前,沉沉的说,“殊曼,你信命吗?”

    涪陵今天更反常,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听我没回答,继续说道,“回去了,我就不是我了;如果我不回去,红叶山庄就不是红叶山庄了。我没有选择,我所有的路都是被算好的,这些你应该是知道的。”

    我听得出来,他的声音了有不甘,有无奈,有悲伤。但同时也令我心头一惊。原来他已经怀疑我了。“回去不回去还不是在你,你是红叶山庄少庄主,谁管得了你。”我只好故作镇定,顾左右而言他。

    “你既然知道红叶山庄的势力,以我的身份想查一个人并不难,我不过是想听你说实话而已。”涪陵不紧不慢的说,语气冷到了极点,我知道我已经暴露,但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只好保持沉默。涪陵见我不说话,他继续说,“朝廷当真容不下小小的红叶山庄?”

    当今皇帝励精图治,在他的治理下国泰民安。但有两处隐患令他寝食难安,一是江湖武林势力庞大,二是外族侵扰不断。

    现在江湖武林现以红叶山庄为尊,如果红叶山庄能够归顺朝廷,就相当于招安一大半的武林人士。可是皇帝的盘算远不止此,皇帝的目的是让红叶山庄征讨外族,若真如此,武林侠义之士誓必追随红叶山庄,即削弱了武林,又消耗量外族,无论谁胜谁败,皇帝都是最大的赢家,是一石二鸟的好算计。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问我。朝廷的目的又岂是我一个小女子所能左右,何况我只是臣子的庶女,本来就是他们的工具。这些年我的任务就是监视你,必要时……”我越说越没底气,我不知道他要如何处置我,如果是一剑杀了我倒也痛快,我只怕他恨我,不理我。我父亲是皇上的近臣,但我与母亲却如同家中下人一般没有半分地位,甚至随时被打骂。十岁那年,父亲将我抛在红叶山庄的必经之路,目的是让我进入红叶山庄讨取信任,以便监视红叶山庄,一旦发现有不轨行为,让我通风报信,必要时可以下毒。我足足等了两天,也足足饿了两天才被回庄的老庄主救回去。在涪陵身边,我才感受到真正的关怀与温暖,我喜欢待在他身边,所以我极力隐藏自己,我怕一旦被发现,就不能待在他身边了。

    “其实我早已知道你的身份,只不过红叶山庄希望朝廷通过你知道我们没有反抗之心,可是他始终不愿放过我们。前些日子皇帝下旨封我为骠骑将军,并与一个无中生有的十公主成婚。我想婚后就是我上战场的时候了,那时不管成败,我恐怕都不会活着回来吧,此计甚毒。”涪陵说到最后,哼哼的笑了几下,是嘲讽,更是无奈。

    确实,以红叶山庄的威望,只要它存在一天,对朝廷来说始终是一个隐患。我不怀疑涪陵的猜测。但我希望他活下来,“你既然知道必死无疑,可有对策?”

    我明知故问。以涪陵的性子,他肯定不会抗旨,那样只会让红叶山庄灭亡的更快,而且他正直仁厚,定会亲自率兵抵御外敌。

    “我没有选择,不过你有。此处是京城,你走吧,我权当没见过你,另外桌上那把剑留给你,它对我已经没用了。”涪陵的话使我无比沉重,我看见了桌上那把剑,是他的佩剑,一簇红色的剑穗格外耀眼,原来他把当日分开的剑穗又重新装回去了。等我再看向窗边的时候,他已经消失了。我想他一定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十天后,涪陵和十公主成亲。整个京城都是锣鼓喧天,而我闷在家里哭了一天。一年后,母亲去世了,临终时,她对我说,孩子,我这一去,除了你心里的那个人,在这世上再无亲人了。

    我在这世上再无亲人了。我一遍遍的念叨着这句话,魔怔了似的。我想到了我只在回来时见一面,此后便在没有出现过的父亲,就连母亲去世,家里都没有一个人来过,我才知道我被这世界抛弃的如此彻底。

    我原本是想找父亲要些银两厚葬母亲,却无意听到他与哥哥的谈话。他说外敌现在已经强弩之末了,他给皇帝献计,让监军以庆功的名义毒杀江湖人士。这条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我突然无比慌乱,碰到了院里的花盆,被父亲发现。

    我说,母亲去世已过头七,我想讨些银两厚葬母亲。他如看着街边的乞丐般看着一身孝衣的我,随手扔了一张银票,走了。我叫住他,说,我想继续守着母亲。他挥了挥手,头也没回。那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是母亲加上我的分量。

    我亲自把母亲葬在一座山上,哪里花开的很漂亮,母亲一定喜欢。我隔着坟说,母亲,我要去找涪陵,我要去给他通风报信。

    于是我买了一匹马,日夜兼程赶去北疆。在哪里我打听到涪陵将军还在于外族作战,我开心极了。当他看见我乞丐一般的样子,有些意外。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讨厌我,不希望我出现。我把我从父亲哪里听到的消息告诉了他,他依旧没什么大的反应。

    “我母亲去世了,我现在已经没有亲人了……你现在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我不想让你死。”我带着哭腔,希望他哪怕是出于怜悯,至少能跟我说句话。

    他没说话,只是带我换了干净衣服,拉着我吃了饭。我心里乐开了花,但瞥见他脸冷冷的,我又不敢笑,一直低着头。

    “你到底有没有对策,难道就这样白白死掉?你这样对得起你手下那些武林仁义之士吗?他们是无辜的。”我不相信他没有应对之策,他绝对不会让那些无辜的人枉死。

    “你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涪陵只说了这一句,起身就要离开。

    “你还是不相信我。你是怀疑我来打听你们的计策?”我脑一热便什么也不顾了,拿起他送我的佩剑抹向脖子。

    原来死亡一点也不痛,真的。

    我缓缓睁开眼,看到的不是地狱,是涪陵捏着剑的手。

    “你这是何苦呢?”他的语气里依旧没有什么温度。

    “我要证明给你看,我不是来骗你的,我,只想陪在你身边而言,像从前一样。”

    “你还是不懂吗?这场战争谁都能活,除了我。只有我死了,红叶山庄才能安全的解散。”

    “那,我们,反了……。”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我话还未说完,突然被涪陵捂住了嘴。他的手比以前粗糙了,不过还是好温暖。我一动不动,眨着眼看着他,时间静止一般。

    几天后,监军来了,同时带了一道圣旨:北击外族。

    涪陵将所有武林人士编为先锋队,当然那些受伤的仍留在城中休养。翌日,天一亮,三军出发。

    外族一战即溃,各部落分散溃逃。涪陵命先锋队从右侧追击,自己追击左侧,监军大人率主力追击中路。

    一天一夜后,外族伤亡惨重,逃往外域深处。探子回报,右路先锋全部失去行踪,左路受到拼死抵抗,骠骑将军中毒箭重伤昏迷。

    三日后,骠骑将军治疗无效死亡的消息传遍街头巷尾,整座城市沉默了。

    监军得胜归来,全军受到皇上亲自迎接,重赏每一位将士,骠骑将军被封为荣国公。红叶山庄消失了,京城里多了一座荣国府。

    五年后,六十高龄的老庄主请奏回乡养老。

    锦官城的一个村庄里,一对夫妇抱着孩子,将两位老人扶进屋里。这对夫妇自然是涪陵和殊曼,而两位老人就是老庄主夫妇。

    一家人终于团聚。当然这一切基本都在我们的预料之中。

    当年,涪陵命令右路先锋队一离开监军视野范围即刻解散,归隐山林;而自己确实中了毒箭,军医因感谢涪陵当年的救命之恩,报称中毒太深,药石无医,涪陵利用闭气骗过了监军,死里逃生。

    于是我带着涪陵悄悄离开北疆,在这远离京城的锦官城寻了一个普通村庄住了下来。一切安稳下来,我去了荣国府,和公公婆婆说明一切后,计划好五年之后离京团聚。

    五年的时间足以让红叶山庄被淡忘,也足以让两颗被遗弃的棋子开始一盘新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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