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竟是桂花香

满城竟是桂花香

又到桂花飘香的季节。这个城市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当我经过城区，总有一股软软的香味柔柔的侵入你的鼻息。这个儒雅的城市，我生活了近十年，对于这座城市，这个季节飘散的香气，我是很少关注的。也许是奔波的心早已麻木，对自然的感知少于生活了。

乡下人进城的感觉，渐渐地从身上退去了。那些自以为深入骨子里的纯朴和良善也一样的退去了。我操着一口普通话或者这个城市的方言，混迹于街头市井之中。我干过空调安装工，从事过保险业务的推销，摆过地摊。无论日子是多么地艰难，我没有离开过这个城市。或许深埋的理想会在这儿开出灿烂的花朵。

我不知自己的理想是什么，赖在这个城市不走的理由是什么。是最基本的生存么？曾经有本地人说，我们抢了他们的饭碗。看见我们仇人似的。我仍然穿梭在这个城市，为他们安装了无数的空调，尽管自己热的差点中暑。

当丹桂飘香的时候，我们的活少了。可我依然没有去看一看随风摇曳清香四溢的桂花树。劳累的身体需要恢复，我躺在工棚里，看着随身携带的诗刊与散文。温习一下久违的梦想。工友们或打牌或出去找乐子了。我总在他们半夜回归时醒来，他们大声地说话，粗狂而又直接，某个女人怎样怎样。。。。。诸如此类。

中秋时分，基本没有活了，意味着回家或者找另外的活了。

辞别老板，我打算休息一个礼拜，再去找其他的工作。于是，我骑着自行车在市区悠闲的逛了逛。我看到在一个湖边，有着大片的桂花树林。老远就散发出清香，清脑提神，精神为之一振。桂花树形状如伞，枝干很细，花开的小小的，淡白色，点缀在枝头，犹如一把淡雅的雨伞，从小巷中款款走来，给人以无限的遐想。这个城市因桂花而香气袭人。

我们村里也有桂花，不是树，是一个女孩子。我邻居家的丫头。小时候跟在我们屁股后面玩，我们嫌她太小，跟不上，她就在后面哭的稀里哗啦。桂花十八岁的时候，出落的水灵灵，大大的眼睛，顾盼生辉，薄薄的嘴唇，红润诱人。桂花香了我们全村，有儿子的人家都想娶桂花。

桂花的父亲常年生病，地里的活全靠桂花和母亲了。桂花早早的就不读书了。去年回家的时候，没有看见桂花，听说也外出打工了。桂花娘说，桂花好像和你在一个城市，看见了，要照顾一下啊，你比她年长许多。我说，好的，我也喜欢桂花啊，能不照顾吗。

桂花真是一个好女孩，早早的就懂事了。帮家里烧饭割猪草，到田里像大人一样扛麦子。我经常看见她吃力地提着一大桶猪食，惊险万分地倒在食槽里。春天的田野，长满了青草，盛开着一些无名的花朵。桂花每个早晨总是割了满满一篮子猪草回来，坐在门前用菜刀切得碎碎的，拌上上一些饲料，放到猪圈和鸡圈里。每个人的记忆力都有一个邻家女孩，我的邻家女孩，是多么的懂事和勤劳。

如今，这里的桂花香气四溢，我们村的桂花却不知在哪里。也许能遇着吧，我想。

桂花娘打来电话，说桂花这丫头手机又换了，也不知道打电话回家，都好几个月了。希望我能碰见她。我也希望在这个孤独的城市遇到我的邻家女孩，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下了几天雨，就窝在家里看书。雨停了，我去找了份保险的工作。于是一辆破自行车被踩的苦不堪言，见了无数的客户，收获了无数的白眼和怒斥。与我同时进保险公司的一位女子，却做得风生水起。谄着脸虚心求教，那女子说，滚，自己琢磨去。后来从别人那里得知，此女实在彪悍，把一个老村长弄床上去了。老村长一声令下，村组干部都买了保险。我一个爷们，没有这个本事，我睡不来保险，一个月后，我自动辞职了。

辞掉保险工作，我陆续换了好几份工作，但都不长久。如果长时间的工作，使我失去看书的机会，我宁愿不干。我从批发市场搞了一麻袋的旧书，开始摆地摊。这真是一件太幸福的事了。那些书我真的舍不得卖，都是我喜欢的文学作品。结果也恰恰如此，卖不掉，喜欢这类书的人太少了。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善于经营的生意人，这些书依然藏在家中。

终于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了。生活变得安逸而闲适起来。我有时在湖边静坐，有时在公园里晨练。像一个当地的居民一样在街上漫步。城市真好啊，啤酒，排挡，K歌，灯红酒绿，诱惑与欲望在这里极度的膨胀。夜晚是城市真实的写照，撕下面具，那么丑恶，每个角落里都散发出铜臭与邪恶。城市给了多少人以梦想，又扼杀了多少人的梦想。我放下了自己那卑微的梦想，蝇营狗苟的活着。这里没有泥泞的道路，没有漆黑的夜晚，霓虹灯闪至天明，路灯下男女在热烈的接吻，衣着妖娆行色匆匆的女子，使城市的夜晚诡异无比，我喜欢看夜色中的城市，颓靡，昏黄，麻木，一种吸食鸦片的快感。

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看着闪烁的霓虹，我想桂花是否被这些嘈杂的光怪陆离的夜吞噬了。不然，我怎么一直找不到她呢。

在一个冬日的夜晚，我和几个同事吃了老酒，相约去泡脚。清冷的街头，行人稀少，偶有电动车经过身边，刮起一阵冷风。不远处的站台，有几个候车的男女，裹着围巾，伸长了脖颈等待公交的到来。我们打了一辆车，司机心照不宣地把我们带到了地点。暗黄的街道两边，洗脚店和休闲中心浴室等，一字排开。KTV里声嘶力竭的喊声，阵阵敲击着耳膜。这里是男人的天堂，一些得到释放的男人，脚步蹒跚，还不忘整理一下衣衫，然后寻找回家的路。

这儿的门面都是玻璃移门，以粉红与淡紫色为主，配以灯光，显得魅惑妖娆。间或门缝里探出一张浓妆艳抹的脸来，狐媚的招呼着，帅哥进来玩哈，有新来的小妹哟。大才子，去体验一下吧，见怪不怪的同事怂恿着，顺手把我拉进门去。那当值的女郎立即热情的招呼。我手足无措的说，我是来洗脚的。“哈哈。。。”那女子放肆的笑着，奇怪地看着我，“这儿连洗脚盆都没有一只，洗啥呢。进去吧，洗脚回家洗去。”同事拉了我一下，别丢人了，走吧。在服务员的带领下，我们分别进了包间。身后似乎传来一声轻蔑的声音，装的跟没来过似的。

在包间门口，我觉得今晚是一个不寻常的夜晚，我开始堕落了，彻底地堕落了。坚守的底线轻而易举地崩溃了，节操掉了一地。文人眼里的风月场所就是这样的吗？这就是所谓的勾栏瓦肆花街柳巷吗？先生，这是您的包间。服务生把我领进了包间。映入眼帘是一张单人床，床单略显暗黄，毛巾枕头叠放的还算整齐。床边的小柜子上赫然地放着一包开了口的卫生纸。床头则是一台电视机。服务员面无表情的打开了电视和空调，然后到了两杯水放在柜子上。转身出门时说，待会有小妹过来，先生请稍等。

我感到无比的压抑和毛躁，作了几次深呼吸，用发抖的手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嗓子已经干了。隔壁的动静很大，墙壁和床的碰撞声，女人的叫声，此起彼伏。我几乎崩溃了，想逃离这个不知是天堂还是地狱的地方。

门外有两个女孩子说话声。一个女孩说，你去这个房间，我在你对面的房间。这么久了，该适应了，进去吧。另一个女孩低低地嗯了一声。随之响起敲门声。“先生，我可以进来吗？”然后，一个女孩推门而入。

“啊，是你？”我们同时啊了一声。那进来的女孩想夺门而出，却为时已晚。因为我喊了一声“桂花”。她停下来站在门边，房间里除了电视机的声音，连空气都好像凝固了。两个那么熟悉的男女在这个肮脏的场所意外的相逢了。良久良久，桂花打破了沉默。“哥，想不到你也在这个城市啊？”她低声地说。

“快十年了，你看，你都成大姑娘了。”我叹了一口气，望着桂花，这就是我曾经抱过哄过的小丫头。宽松的好似浴袍一样的衣服罩在她的身上，可仍然看出她在不停的颤抖。

“你妈叫我找你呢。。。。”桂花啊的一声打断我的话，“你别跟我妈说．．．说我．．．．做．．．”。然后转过身子，无声地抽泣起来。然而，即便我作为她一个年长的哥哥，以这样令人不齿的身份遇到了她，我还能指责她什么呢？

桂花不是一个好逸恶劳的女孩子，也不贪图虚荣。她有着与生俱来的勤劳和善良，纯朴的就像田野里的一株野草，散发出自然的芬芳。是什么让她放弃了尊严，踏进了罪恶的场所。在这背后，她又经历过怎样的磨难，或者又受到过怎样的胁迫。

后来听桂花讲述。她之所以外出打工，是因为桂花爸爸要她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男人。可是又花掉了人家送的彩礼，于是桂花不辞而别，逃了出来。希望用打工赚来的钱还人家的彩礼。在一个早晨上班的路上，桂花骑着自行车，看到十字路口有一个老太太摔倒在路上。顾不得停好车子，就上前搀扶，被老太太一把楸住，不让走了。老太太是腕骨折断，花掉了这个傻丫头一年的积蓄，工作也因之丢了。说到这里，桂花满腔悲愤，终于哭出声来。这本是一件平常的小事，却改变了她的命运。我无法向她解释这个世界的残酷性，人与人之间除了亲情友情爱情，还有着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的争斗。没有钱意味着你随时流落街头的危险，饥饿，疾病，也会找上门来，就是小混混也会来欺负你一下，甚至抢走你仅有的几元钱。乡下妹子进城，有谁不带着一身的伤痛，肉体和心灵的伤害，使得桂花在这个繁扰的世界迷失了，，社会像一个巨大的漩涡，无情的卷走了那个纯洁干净的桂花。

我知道自己来这儿的不光彩的目的，所以我再也无法正襟危坐，语重心长的给她讲一些道理，我只是安慰她，日子总会好起来的，你依然是个好姑娘。这不是你的错，错的是这个世界。记得回家就行了。

“我要走了，桂花。”我起身说道。

“哥，你千万别告诉我妈”，桂花又提醒了我一下。

“嗯，我知道，你注意身体，多保重。”隔壁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们都倍感尴尬，桂花的脸绯红了，低下头去。她退出房间的时候，我说记得打电话回家，她嗯了一声，快步离去，头也不回。买单的时候，我只付了茶水费，一个同事看到了，拍拍我的肩膀说，操，你来这儿喝茶呢。

回到住处，已是凌晨时分了。行人寥落，路边的排档小吃，也是一片冷清，地上全是竹签和一次性筷子，还有啃过的骨头。这个城市似乎睡了。可谁知，在一些阴暗的角落里上演着怎样的剧幕，而我终于告别从前那个意气风发怀揣梦想的青年，开始浑浑噩噩的度日。

我爬上了楼顶，仰望星空，冷冷的月光，在城市景观灯的照耀下，显得很寒碜，那些超级闪亮的射灯，仿佛能射到月亮上。我在楼顶坐了一会，真冷。起身走到楼顶的边缘，俯瞰这座满是灯光闪耀的城市，有一种想要纵身一跃的感觉，强烈的几乎无法控制，身体轻的好像要飞起来。感觉尿急，于是一股混浊的液体从楼顶飞泻而下，落在车棚上，发出一阵响声。冷风吹来，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操”我低声地骂了一句，其实在这个深夜，我想狂喊，想仰天长啸。

在兜里摸了半天，找到一张纸条，是桂花给我的电话号码，十一位阿拉伯字母的简单组合，是那么揪心。一扬手，纸条倏地消失在夜空里。下楼时想起桂花问我，你还写小说么。如今我真的不写了，理想的生活不是一支笔能够描绘出来的。而所谓的梦想竟如此地易于扑灭，就像桂花，那个干净的女孩子，跌落在尘世的污水里，她有过怎样痛苦的挣扎呢？然后窒息消亡。而我也是如此吧。

来年的桂花，应该仍然弥漫着清香，这个城市熙熙攘攘，车水马龙，你我淹没在滚滚的人潮里，看不到前进的方向，却停不下疲惫的脚步。路边有一群下了车的外乡人，他们站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稚嫩的脸上，显得惊慌，却又带着兴奋。或许他们认为找到了实现梦想的乐土，而这其中是不是又有着桂花，有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