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出去看炸龙。”这是我爸妈每一年都会说的话。在广西,每年的正月初十到十五都是表演炸龙的日子,到那时,大家欢呼雀跃,比春节还热闹似的,都匆匆吃完晚饭,就上街上围观去了。
那时我还小,去看炸龙总是看不见“龙”的。那时,我只能跟在爸爸背后瞎跑,一群人头涌进街上卖鞭炮的小店,出来时,便人手一小串鞭炮。我慌慌张张地跟着他们涌进涌出,有时一抬头,却发现那个人不是爸爸,愣了一两秒,就听见爸爸叫我的名字了。
观众都把街道围得水泄不通,那时刻是不通车的——再华贵的车也得给“龙”让道。我们黑压压一群等着,有种自然形成的秩序,忽而一人大喊“炸龙要来了!”人们的眼睛就都亮了起来,没过几秒,鞭炮声就响遍了整片天空。
炸龙是很危险的,我幼时常常这么觉得。透过大人们愉悦摇晃着的衣袖,我能看见几个在烟尘中辨不清年纪的男人,穿着黄色的服饰,头顶着龙左右舞着。人们把鞭炮点着便一把扔过去,若是炸在龙身上则赢得一片掌声,他们说,炸龙就要炸到“龙”烂掉为止。我在欢呼声中问过妈妈,舞龙的人会被炸到吗?我忘了妈妈是否回答过了,可能她答过:“会吧”,也可能没有回答,她的眼睛只顾着发光了。
后来,听说炸龙上了央视,直播的时候爸妈看了,眼睛同样放着光,朋友圈里还连转了好几条,很骄傲似的。再后来,我离开广西到外地上学,爸妈也总跟我提起炸龙在哪个台播了。今年春节,爸爸摇晃着两只手臂告诉我说:“今年的炸龙地点就在离我们家最近的广场,你想不想去看?”“不想。”我说。爸爸很失望,眼中闪出的光芒又立刻暗淡了下去。
我是从来不懂那些眼中光芒的缘由的,他们对炸龙的喜爱是虔诚的,而那种无来由的期待却把我隔绝开了,我只觉得那是危险的。今年,炸龙的时候允许通车了,炸龙的范围不再是整条大街,而缩小到一个广场了,我和妈妈坐车回家时,广场上依旧热闹非凡,鞭炮之间闪出一道道金黄的光,瞬即化作烟尘,弥漫在整片天空之上。我看见妈妈的眼睛透过车窗,望着广场上光的来处,嘴里发出一声声惊叹,我便随即想到了什么。我想,他们欢呼雀跃的原因也许不在炸龙,而是这个他们看了几十年的东西,若是忽然没了,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生命中,总该有些形式感的东西存在。
关于炸龙,我对它的褒贬是不重要的,炸龙时盛放出的光芒,闪在他们的心中。这个称不上高雅的民间风俗,在烟尘之间,在众人的欢呼之间长久的生存着,它是市井中的烟火,是那些眼中闪光的人们的精神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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