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洞主
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将“内敛”当作人生信条,即便有极强的表达欲,我也忍住不说。我曾经以为,“不外露”是肚子里有货的表现,是高明者的常态。朋友也说,喜欢表达的人空洞,我以前很赞同。
也许部分人也有类似的想法,因为基于固有的认知,很多牛人,尤其印象里的中国人,往往有沉敛的气质。
比如,多少年一直默默垂钓的姜子牙,再比如,《天龙八部》里无名无姓的绝世高手——扫地僧。牛人之所以韬光养晦,与中国传统文化中的谦逊之风,有重大关系,这里不做讨论。
我只想说,由于这种根深蒂固的中国式思维,一些人会想:有内涵的人应该是不喜欢发表见解的人,他们绝不公开表达观点,或是闲扯;我不希望看起来没内涵,所以我不说话。
这是一种没道理的“习惯成自然”。因此,喜好表达——作为这个时代展现自我的普遍方式,在一些人心中,还是有着某种排斥,尤其是在立论作文时。
鲁迅说:“当我沉默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这话乍一听很有道理,细想,其实它可以归为一种暂时的臆想,它作为散文诗集《野草》的题辞,表达心境,并无不可。可是,如果把这句话当作适用于任何事物的真理,则无逻辑可循。否则,鲁迅也不会在写下这句话后,继续打笔仗那么多年了。
所以,喜欢表达与否,或者自嘲一点说,喜欢闲扯与否,和是否高明无关,与是否充实无关。这正如你不能说自闭症患者,都有极其丰富的内心世界,也不能说兜售观念、贩卖知识的咪蒙、罗振宇,没有一丁点儿文化。由此,我开始有了表达观点或者闲扯的想法。
这里不对日常的闲谈进行讨论,因为口语表达作为难以保存的交流形式,很随意,无需斟词酌句,同时也很少有人对你说的话较真。
可是,文字上的“闲扯”则不然,一旦落笔成文,尤其是在表述观点时,它的正确性和严谨性,就会自然而然地成为被审视的对象,容易被“看出问题”。在这个层面上讲,闲扯不易。
前一段时间看张建伟的《温故戊戌年》,作者提到,在读了台湾史学家黄彰健先生的一本《戊戌变法史研究》后,决定重写自己完稿并获奖的关于戊戌变法的历史报告。因为他在看了这本以前看不到的书后(之前始终没有找到),对自己历史报告中某些文字的正确性,产生了质疑。
由此可见,严谨的史论尚且会“出现问题”,何况一般的文章。因为不论你有多少资料在手,不论你经过了多少严密的逻辑论证,局限性还是不可避免。张建伟深入研究了他所能获取的相关史实资料,但黄彰健的《戊戌变法史研究》可能在大陆甚至香港都很难见到——少了这本书,张建伟的创作就会有所局限。
有些时候,一本书就能影响到一个人的视野,甚至颠覆先前的观念。
一个人不论写什么,都完全可能陷于狭隘和浅薄,几乎不可能没有偏颇和幼稚的成分,所以非议和批评都在所难免。
朋友对某次“海外消费热潮”进行评述,文章重点是说,国人的海外疯狂购物,无关爱国和跟风。这篇文章在我看来没有大的漏洞,但是细心的同道对其中“发达国家商品质优价廉,所以大受国人青睐”的说法进行提醒,说“质优价廉”不是“受青睐”的原因。
确实,作为一带而过、不作重点的句子,如果把“质优价廉”改成一个“好”字,则可变得模棱两可,成为公认和默认的立论基础。因为“商品好”之中包含质量、价格,以及隐含的消费心理等众多因素,一些东西有很多人买,你说商品好估计少有人反驳,可是你要说商品质量好,那么你就要拿出证据。
疏漏之处需要改进,但我想这无可厚非。就像我这篇文章也“满身是刺”,细心的人必然能挑出疏漏。我敢闲扯,是因为我认为真诚地表述观念,高于对严谨的追求,当然,这不意味着信口胡说,其中要有基于积累的思考。可以说,好的随笔,就是在认真“闲扯”。
以前我说,由于自身的浅陋,很多东西看不透,所以那时还不是我对这个世界说话的时候。这句看起来很合理的话,但此刻我觉得它对于有表达欲的人而言,就是屁话。难道因为浅陋就不敢表达了吗?是害怕嘲笑,还是批评?人一辈子都无法完全克服浅陋的束缚,那干脆“收敛”一辈子算了。
我常看到一些同学和长辈,他们擅长对世情百态侃侃而谈,和旁人扯起淡来滔滔不绝、条条是道。但是,他们只是口头说说,从来不写。当然其中有不想写懒得写不屑于写的人,可是也有一些是想写能写而不愿写的——TA可能惧怕别人对所写内容的否定与吹毛求疵。
这种畏惧我一直都有,只能减轻,不能消除。我暂时不多谈历史和政治的原因,也在于此,但我不会因此而不敢扯点别的。
我常想问问自己,用文字认真闲扯的意义,满足虚荣心还是自我提升?可能都有,也可能都没有,只是想写而已。
有时候,用文字闲扯本身就是一种情趣与自我满足,未必非要找到一个明确的意义。刀尔登说:“将自己的乐趣、宗旨,局限于某一边界清楚的领域之中,有点像钓鱼或下棋,用不着多想意义,因为这类活动之意义,本来就是抑制我们对意义之不可理喻、无法满足、注定失败的追求。”
我们常常享受在没有缘由的心旷神怡里。有次碰巧翻到《明季北略》里的一句,“昧爽,阴云四合,城外烟焰障天,微雨不绝,雾迷,俄微雪,城陷。”觉得其中有无可比拟的震撼之美,不像是常人能写出来的。但是要问这美感的来源,却实在想不出。如果把它翻译成白话,意思相同,但气魄尽失。同理,认真闲扯的时候,字里行间传递出的近乎享受的体验,同样美好得毫无道理。
除此之外,闲扯能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把枯燥的问题趣味化,虽然常常漏洞百出,但它的随意自由、浅白易懂会成为它的价值所在。
比如,我现在以闲扯的思维来聊一聊《西西弗神话》的内涵。西西弗反复推着一块巨石,做旁人看来毫无意义的重复劳动,但是,西西弗在这个无止境的过程中感受到自身的坚韧和“最高的虔诚”,他在这无意义之中建立了意义,或者说,在他看来,这种重复是有意义的。
把这个故事推广到日常生活。可能你觉得打游戏无意义,但是在玩家来看来,且不说游戏对智力和思维的影响,仅从玩家从中获得的快感和刺激上讲,打游戏就很有意义。做饭,睡觉……世间种种都可以此类推。
在某种程度上说,任何事情,它有意义与否,不在于事情本身,而在于事中人的主观感受。它既有意义,又无意义,你说闲扯有意义就有意义,你说闲扯无意义就无意义。这里,我不想探讨其中功利主义与个人主义的矛盾,不想深究注重结果还是强调动机,那样相对严谨,但是枯燥且不自由。
如果闲扯,能让你感到有趣,有智慧,有启发,那么它的目的就达到了。就比如,你问我唯物和唯心的区别,我不会长篇大论,引经据典,我会直截了当地该诉你,它们的区别,就在于你认为眼前这篇文章,在你闭上眼之后,是否客观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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