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话:同根相煎,钧瓷疑云
夏侯之素因有严隽的相助,总算摆脱了生命危险。正当夏侯之素质疑严隽身份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叶微澜的喊声及敲门声。
“八师兄,进来吧。”夏侯之素只得停下和严隽的对话。
“师妹,你猜猜,朗如苏这老小子用来坑害你的虫皇装在什么里?散氏盘!这下子我们可又算立了一功!还有,刚才严兄使出的那招简直太厉害了!那柄剑可是你一直在找寻的干将剑?”叶微澜冲进门,一口气说完,才尴尬地发现严隽就立在一旁。
“嗯......师弟......我这个......”叶微澜有些慌张。
“不碍的,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都知道了。”夏侯之素叹了口气。
“是严某有眼不识泰山,能认识两位拾遗使真是三生有幸。”严隽抱拳道。
“嗐,我早就说,瞒不住的,严兄知道了,我们做起事来更自在。”叶微澜耸耸肩,又道:“严兄,刚刚接到大师兄的消息,我们回皇城的途中还要去‘钧瓷世家’隐山堂取两件瓷器,如果你闲来无事我们可一同前往。”叶微澜建议。
“师兄,拾遗之事怎可泄露......”夏侯之素急道。
“之素!人家是你的救命恩人,又屡次三番帮助我们,就算人家有什么隐瞒之处,也一定是自有隐衷,不会加害于我们。”叶微澜有些生气。见师兄如此这般,夏侯之素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叶兄,之素,我严某虽是一介草民,闲云野鹤,但做事很有分寸,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是很晓得的。”严隽打圆场。
隐山堂是为皇家专供钧瓷的世家大族,在汴京城外有自己独立的窑口,生产的月白釉钧瓷洁白如月、明澈如玉,堪称“天下无双”。
但隐山堂的这一代子孙却是命途多舛:隐山堂堂主高天澄的孪生弟弟高天澈,也是一代制瓷大师,但在十年前一次制瓷过程中,不知为何,本已熄火的窑口突然又蹿出一股大火,将进去取瓷的高天澈烧死;第二年的春天,高天澄的夫人晓月在生二小姐的时候难产而亡,同年秋天,隐山堂的长小姐也溺水而死。知道这些事情的人们都为高堂主扼腕叹息,据说,高天澄后来去庙里跪求得道高僧,得知自己是上辈子杀孽太多,注定了今生孤苦的命格,消沉了很长时间但也慢慢认命了。
隐山堂。
知道拾遗使今日来访的消息,高天澄带着小女儿高茜薇和一众家仆已经恭候多时,他四十岁左右的年纪,看上去沉稳老练,负手而立在台阶之上,看见夏侯之素三人策马而来,都迎了上来。
“久闻八爷、九爷的大名,这位爷却是有些眼生,不知如何称呼……”高天澄拱手道。
“一路同行的朋友,严隽。”叶微澜答道。
“哦哦,严公子真是一表人才,茜薇啊,来见过诸位大人。”高天澄招呼着女儿。
“茜薇见过诸位公子。”眼前说话的女子俏若三春之桃,眼波极为妩媚地在叶微澜和严隽身上流转一圈,倘若平常男人看到,必是心旌摇荡,倒是叶微澜和严隽神色如常。
“高海,带诸位大人去休息一下,另外让他们加快速度把月白楼收拾好,下午我要带大人们去看一下那对月白釉出戟尊。”高天澄吩咐着。
“各位大人这边走,哎对,您几位注意着点脚下,有坎儿。”别看高海是个佝偻着身形的老人,又戴着个帽子根本看不太清他的面容,但说话却很有力量,“我听说过你们拾遗使好多传奇,什么莲鹤方壶案、辨伪《快雪时晴帖》,聪敏过人真让人佩服!佩服!”听声音,高海很兴奋。
“隐山堂的园子真不错,明明已经回了汴京,却还像身处江南。”夏侯之素四下里望望,赞美道,又问:“只是那边那处独楼略显孤单了一些,而且用黑瓦显得有些沉闷。”
高海随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目光就暗了暗,声音也放低道:“那是我们长小姐高采薇生前的住处,她过世多年,那楼也就荒废了。”
“听闻高采薇天资聪颖,深得高老爷的喜爱,若不是遭了横祸,膝下无子的高老爷曾属意她做隐山堂的堂主?”严隽问。
“唉,我是在她过世那年来的这隐山堂,虽然没见过长小姐真容,但传闻确实如此。长小姐过世那年还不到15岁,真是可惜。”高海遗憾地说。
午宴过后,众人稍作休息,便随着高天澄来到了月白楼,这是隐山堂放置专门进宫的钧瓷所在的二层小楼,装饰的分外别致考究。一进门,除了摆放的端端正正、被擦拭的纤尘不染的各种器型的钧瓷,迎面便是一副巨大的画像。
“高堂主是一代制瓷高手,把自己的画像放在瓷器中间,是想让瓷器们再加持些灵性吗?”叶微澜看着那幅画像,打趣道。
“这不是我,是我那个孪生弟弟高天澈,他也是个制瓷高手,那次窑口突发大火夺取了他性命,我想倘若他在天有灵,也希望看着隐山堂继续发扬光大,所以就命人为他画了遗像,安置于此。”说到动情处,一直透着堂主威仪的高天澄红了眼眶。
“原来是这样,高堂主与弟弟真是手足情深,是叶某造次了。”叶微澜赶忙道歉。
“无妨,无妨,这么多年我孤家寡人,也已经习惯了,我一个人的时候很喜欢在这里待着,看着弟弟,回忆起我们过去一起并肩烧窑制瓷的过程,真是温馨。”高天澄强颜欢笑,打起精神道:“来,几位爷,我们往里走,这次我们隐山堂准备献给皇上的是一对月白釉出戟尊。”
说话间,高天澄已经让高海引着他们来到了那一对尊瓶之前。只见那月白釉出戟尊约莫高9寸,口径宽7寸,仿照古代青铜方尊的式样烧制,胎底厚重,釉质坚密,那月白色的釉彩散发着类似蛋白石一般的光芒,匀净柔润,晶莹细腻。
“这一对钧瓷正是出自当年我弟弟出事的那个窑口,说来也稀奇,那一窑口的瓷器釉色全都偏色了,唯独这一对出戟尊颜色器型都极正,是不可多得的佳品,再加之我弟弟的缘故,我珍藏多年。”高天澄在一旁道。
“那为何,要把这一对尊瓶进宫呈给皇上?”夏侯之素不解。
“是王黼王宰相的意思,前几日他来我府上,无意间瞧见了这一对尊瓶,他说今年圣上生辰,想以此为贺礼,并说他已经奏报了皇上,我岂敢忤逆。”高天澄笑得有些苦涩。
夏侯之素他们听到这里,知道朝廷之事他们不便多言,是以一时之间也沉默了。
就在这时,突然就听见“砰”的一声,有一个黑衣人从月白楼的一扇雕花窗前跃了进来,直冲着那一对尊瓶而去!高天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高茜薇则吓得尖叫不止。
“不好,有人要抢这尊瓶!”夏侯之素反应极快,冲上去的瞬间就从腰间抽出了莫邪剑刺过去。那黑衣人被她一挡,就地一滚。夏侯之素举剑再刺,没料到那黑衣人顺手就抄起一只钧瓷盘,向她砸了过来。夏侯之素深知钧瓷来之不易,是以在下意识地躲过那盘子袭击之后,一瞬间的注意力又迅速集中在保护那只盘子上,她一个猛子探下身接住了那盘子,正在心里舒了一口气,那黑衣人已经又举起一只钧瓷花瓶砸了过来。严隽连忙出手,一个旋身已经稳稳接住了那花瓶。那黑衣人见寡不敌众,就趁着这个空隙,飞身跳出窗户,遁去的无影无踪。
“吓死人家了!严公子,你好厉害哦。”高茜薇的发嗲功力在这种紧要关头依然没受丝毫影响。不过,她呼唤的公子却置若未闻。
“看清那人了吗?可知道是谁?”夏侯之素和严隽把瓷器小心翼翼放下,问高天澄。
高天澄还未从这一场变故中缓过神,愣了好久才摇摇头。
这日夜间,夏侯之素正准备睡觉,就听见有人敲门,打开门一看,竟是高茜薇。
“高小姐?你,有事?”夏侯之素问道。
“我听闻夏侯九爷博闻广记、心思缜密,眼下时间紧迫,我有一桩陈年旧事想拿来与你探讨,可否进去详谈?”高茜薇一开口,夏侯之素就有些发愣。
她细细端详起眼前的高茜薇,高茜薇眼神清冷地拂过她面颊,见她未作反应,也不再谦让,竟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就兀自进了夏侯之素的房间。
夏侯之素忙跟进去,刚在她面前坐下来,就听见高茜薇开口了,声音依旧清冷:“九爷在想什么?”
“觉得高小姐和白日里不太一样罢了。”夏侯之素略微有些尴尬,冲她抱歉一笑。
“自然是不一样,”高茜薇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她一边斟茶一边道:“因为白日里你所见到的是高茜薇,不是我。”
夏侯之素听到此处一挑眉,对面人还是没有什么表情,继续道:“我叫高采薇,隐山堂的长小姐。”
高采薇不是已经死了吗?!眼前这个是人是鬼?夏侯之素握住茶杯,思忖莫邪剑有没有辟邪的功用。这时那高采薇又开口道:“夏侯大人一定在想,我不是已经于十年前的秋天就溺水而死,现在怎么又出现在你眼前了?”
夏侯之素已经恢复了镇定,她声线沉稳:“看来传闻是出岔子了?”
高采薇凑近她,声音压低道:“若我告诉九爷,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象,你是否相信?”
“都是假象?”夏侯之素蹙眉。
高采薇继续道:“狸猫换太子,懂吗?当年在钧瓷的窑口确实出现了变故,火舌确实夺取了制瓷人的性命,只不过那个制瓷人不是……”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院子里一阵骚动,似乎有无数的人正在向这边涌来。
“怎么回事?”夏侯之素起身打开窗户,准备探看,那高采薇也走上前来。
然而,事情突然在须臾之间发生了变化:从黑暗中“唰”地传来一声利箭破空的声音!凭借着本能,夏侯之素一偏身躲开了窗户,但自她身后却传来了一声惨叫。
她愕然回过头,高采薇已经脸色惨白地倒在了地上,而一只白羽箭正插在高采薇的前胸上,夏侯之素猛然拉开门,恰巧遇见严隽跑到她门口,“我听见院子里乱哄哄的,担心你有危险,你没事吧?”严隽担心地问。“来帮忙,有人中箭了!”夏侯之素急忙拉了他进门。
严隽一看屋中形势,不禁也有些愕然,他指着地上的高采薇道:“这不是高茜薇么?”
“这不是高茜薇,是高采薇。”说着,夏侯之素就扶起她,严隽从夏侯之素随身带的包袱里找了些药材白帛,开始探看她的脉象,高采薇气若游丝道:“有人放冷箭,想置我于死地,因为我怀疑十年前,死在窑口里的不是高天澈,而是高天澄,我的父亲。”
“什么?!隐山堂堂主死在……十年前?”夏侯之素一愣。
高采薇漫不经心地笑,幽幽道:“高天澄和高天澈是孪生兄弟,他们都爱上了我娘,但是我娘最终选择的却是我爹高天澄,这件事本身就让我二叔怀恨在心,同时因为他不是长子,即便他同样拥有制瓷天赋,也无法继承隐山堂,所以他就在窑口里动了手脚。”
“你是说,当今的隐山堂堂主狸猫换太子,其实是高天澈?”严隽挑了挑眉。
“不错,隐山堂有规矩,即便长子死亡,倘若长子膝下有子,次子也不能继承隐山堂,所以他选择了冒名顶替我爹。”说到这里时,高采薇已经格外疲惫,她停了好久才继续道:“我根本没有死,在我对他有了怀疑开始调查的时候,我二叔把我囚禁在隐山堂后面的那栋黑色角楼里,对外宣称我死了,但每日都在逼我交出隐山堂的堂主印和权杖,甚至不惜挖地三尺。现在他如愿了,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他随时随地会置我于死地,我听闻拾遗处来人了,就拼死冲出来,想要求个庇佑……”
“你有什么证据?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夏侯之素问。
高采薇闭上眼无力地笑了,道:“一个人即便伪装的再像另一个人,但假的就是假的,血脉至亲是能感觉到的。他是不是我父亲,我自然知道。更何况,墨阳曾告诉我,我爹的遗言。”
他们的对话还未继续下去,就听见门“砰”地一声被撞开了,高茜薇手里拿着弩箭,身后跟着4、5个家丁气势汹汹而来。
夏侯之素站起身,走到他们面前,冷声道:“高小姐,虽说这是你家,但是未经客人允许就擅闯客人房间,恐怕不是世家所为吧?”
高茜薇本来面色倨傲,看清房间里是夏侯之素和严隽,神色倒是敛了敛,但仍然不甘示弱道:“打扰九爷和严公子雅兴,只是这疯女人是我们隐山堂的罪妇,跑来惊扰了两位,我即刻就把她带走。”说着给手下家丁比划了个手势,就有家丁要上前架住高采薇。
夏侯之素见此情形,连忙向旁边一挡,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道:“你们不能带她走,她还有些事情未交代清楚。”
“交代?”高茜薇冷笑一声道:“拾遗处恐怕没有审犯人的权力吧?更何况这是我们隐山堂家族的事情,不足为外人道。”
夏侯之素不急不恼:“高小姐说的都在理,只是你们是为皇室生产钧瓷的世家,若是家族内部出了问题恐会影响到进宫钧瓷的质量,这就事关我们拾遗处的事情了。”
正在他们僵持不下的时候,严隽突然喊道:“她不行了。”夏侯之素和高茜薇听闻此言,争先恐后跑到床前,果然高采薇已经脉象散尽,阖上了双眼。
夏侯之素极为恼怒,冷冷地对高茜薇说:“高小姐,即便如你所言,她有何过错,但你杀人的事实是铁定了的,你还是想想日后怎么和刑部交代吧。”
高茜薇脸色青白,就在这时,高天澄疾步而来,夏侯之素和严隽装作不明所以,任由他胡诌乱说了一通。而高茜薇本人和高采薇的尸首在随后则被叶微澜他们看管起来。
第二日上午,开封府就派了官员来调查这宗人命案,高天澄一口咬定高采薇只是隐山堂犯了罪的家奴。夏侯之素虽是朝廷官员,但例行也被问了话,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有关她和高采薇的对话她只字未提,把一套谎话说了个天衣无缝。回了房间,她觉得格外疲倦,正准备在床上躺一会儿,就看见自己房间的书桌上多了一个东西。
她走过去,发现那是一只飞镖,镖下钉了一张纸笺,上面只有一句诗:“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此去若无归,冰心在玉壶。”
这是什么意思?又是谁钉在这里的?是要提醒自己什么?夏侯之素心念电转,深知这件事和隐山堂高家的秘闻有关。
正想着,有人敲门,夏侯之素打开门,发现是叶微澜和严隽,一问竟发现他们也收到了同样的纸条。“看来,隐山堂的事情,另有知情人。”夏侯之素道。但是三人猜测半天却仍然没有头绪。
这日晚间,为图清静,严隽和夏侯之素在后院那有些荒废的角楼附近闲逛,严隽沉默了一阵,终于道:“之素,阿离带了消息来,家中有要事,我要先行一步了。”
夏侯之素猛地抬起头,她愣了好久,觉得心上有什么地方突然莫名其妙塌陷下去,一时之间有些无法思考。她只听到自己在问:“你是要离开了?”
严隽细细地看着她,好像要把她的模样深深刻在脑海里一般,良久才道:“事不宜迟,我明日就需启程。”
夏侯之素点点头,勉力扯出一个笑容道:“我虽然不知道你的身份,但却始终相信你远非池中之物,此番离去必是紧要之事,只是……只是江湖之大不知道……”喉咙不争气地发紧,让她的声音听上去竟然有些颤抖。
严隽抬手把她耳边一缕碎发整理好,声音很稳:“所有的离别都是为了更好地相见,我说过,我们之间的联系千丝万缕。即便江湖之大、庙堂之高,我们还会再见。”
夏侯之素张口想挽留,但想到严隽身份未明,而自己体内还有千年寒毒,不禁十分黯然,平日伶牙俐齿的她竟然哑口无言。严隽许是看出她心中纠结,善解人意道:“即便我现在不走,待在你身边,也会让你对我有所提防,是不是?我不想让你两难,你相信我,下次我们再见面的时候,我会告诉你我是谁。”
他懂,他居然都懂!夏侯之素看着他,心中涌上了一种温暖妥帖的感觉,严隽瞧着她,又嘱咐道:“在我们下一次见面之前,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好好照顾自己,按时服药、勤练九阳回生诀,你的千年寒毒我来想办法。”
他这番话说得郑重至极,仿佛笃定了他们不会相忘于江湖,夏侯之素心下不免释然很多。就在这时,他们突然听到自那黑漆漆的角楼之后传来了什么动静。
他们互相对望了一眼,悄悄朝那边摸了过去,只见那角楼之后的一小片空场上,有一个人正蹲在那里,生起了一簇小小的火堆。
那人肩膀微微地一耸一耸,静静听上去似乎是在啜泣,他正往火堆里烧着一摞一摞的纸钱,似乎还有一些信笺。
“你看那信笺,是否有些眼熟?”夏侯之素问严隽。
“嗯,看上去很像那种神秘字条的信笺。那人是谁?”严隽观察着。
“上前看看便知。”
两人的轻功极好,是以他们靠的很近了,那人也丝毫未有发觉,只听得他口中念念有词:“长小姐,是我对不住你,是我无能,辜负了师父的嘱托和信任,我在这里隐姓埋名多年,却始终没有确凿证据……更是眼见着你被拘禁,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也无法救你……是我无能啊,我写这些超度经文给你,你路上,路上好走啊……”
“高海?”夏侯之素他们终于认清了这个人。高海听见背后有人叫他,身形一僵,他缓缓转过头来,面上是惊骇。正是因为他在惊骇之下完全抬起了头,夏侯之素两人才一下子看出,高海并非是他们一直所认为的老态龙钟的模样,而是用了易容术,他的真容应该是个年轻的男子!
“你刚才说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严隽逼住他问道。
夏侯之素想了想,道:“我们房间的字条是你留下的?你不是隐山堂的管家,你是谁?”
高海安静下来,三人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只听得见夜风呼呼吹过的声音,已经到了冬末春初,可是夜风依旧寒凉,连高海随后说出的话都被吹得凉薄:“不错,字条是我留下的,大小姐冒死去找九爷你所说的那些话也是真的,我是高天澄的大徒弟邢墨阳,当年那件事的知情者。”
“那字条是什么意思?”夏侯之素不解。
高海继续道:“十年前,我师父高天澄和隐山堂的二老爷高天澈一起去窑口烧制一批钧瓷,出瓷的头天晚上,我师父跟我说了些奇怪的话,比如生死、交情这一类的,我听得似懂非懂,只觉得师父有心事。第二天瓷器烧好,我和师父一起进窑口去取瓷器,在取最后两只尊瓶时,突然又生起了一股大火,我师父为了救我,把我推出了窑口,自己却被火吞没了,那字条上就是他留给我的最后几句话。”说到这里的时候,邢墨阳忍不住痛哭起来。
他哭了有一会儿,又断断续续道:“我逃出生天后发现二老爷表面是派人照顾我,但暗地里却想下毒害死我,我一下子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原来是二老爷害死师父!后来我就隐姓埋名躲了起来,我知道二老爷撒下弥天大谎坐上了隐山堂的堂主之位,知道二小姐出生了,知道夫人是郁郁而终,更知道我心中一直爱慕的大小姐身陷险境,所以我易容成老人的模样做了隐山堂的管家,暗中照顾大小姐,和她一起想找寻二老爷谋害师父的实证但一直不得。你们的出现让我觉得真相有望大白,我想引起你们对尊瓶的注意,可是没想到大小姐她性子太急……”
“口说无凭,十年前的案子若要重新翻盘,实据很重要。”严隽蹙了眉。
“你必定是顿悟了你师父的遗言,所以才扮成黑衣人去抢那对尊瓶吧?”夏侯之素若有所思,她围着火堆踱步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此去若无归,冰心在玉壶。”夏侯之素重复着高天澄的遗言,反复琢磨着:“高天澄的遗言不会是句毫无意义的空话,从我收到纸条就一直在思考其中深意,冰心在玉壶……”她突然眼前倏然一亮,看向邢墨阳,邢墨阳重重地点头。夏侯之素心下了然,她一拍手道:“明天我们这样办……”她压低声音,和严隽、邢墨阳耳语了一番。
翌日白天。
“八爷、九爷,回宫啊?”负责调查高采薇案件的刑部官员和叶微澜及夏侯之素打着招呼。
“是啊,改日一起喝酒啊。”叶微澜寒暄着。
“高堂主,这一对尊瓶我们就带走了,圣上做寿看见必定龙心大悦。”夏侯之素则一边与高天澄说笑,一边不易察觉地用手摩挲着两只尊瓶的内壁,有了!她心头一喜,不由荡出一个嫣然明丽的笑容来,然后牢牢抱住其中一只不撒手。
“还要有劳各位大人了。”高天澄因为自家女儿的事情,容色憔悴,有气无力。
就在这时,“咔嚓”一声巨响,突然自窗户外闯进一个黑衣人,他来势凶猛,在众人都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一脚踹向了夏侯之素怀中的尊瓶!
“夏侯大人!”高天澄惊喊。然而平时敏捷无比的夏侯九爷今次却反应有些慢,那黑衣人已经一脚踢中那尊瓶,只听得“哗啦”一声,那尊瓶已经应声跌落到地,碎成了好几大块儿。众人一片惊呼大叫,而那黑衣人已经在一团混乱之中扬长而去。
“这,这!”高天澄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他脸色铁青。但当他看到那些瓷器碎片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灰白得吓人!
只见那碎掉的尊瓶内壁上,密密麻麻刻了一段文字。“这么好的瓶子碎了可怎么是好!”刑部的官员一阵惋惜,但当他凑近的时候,他的“职业敏感”让他一下子警觉起来:“咦?这上面还有字啊?”大家的兴趣一下子都被勾了上来。
“快,念念,上面写的什么?”夏侯之素推推八师兄。
随着他一字一句读下来,刑部官员面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而高天澄则抖如筛糠,有细密的汗珠自他额头渗出来。
因为在这被打碎的月白釉出戟尊瓶上刻的,不是别的,正是真正的隐山堂堂主高天澄在十年前烧制瓷器前夕留下的绝笔信!
信中细细详述了他作为兄长对弟弟的爱护和已经察觉到弟弟的杀心但仍对弟弟抱有希望、愿意以己身度化弟弟杀业的想法。听者皆是默然沉静,仿佛透过这封绝笔信看到的是一个宽厚博爱仁慈的长者,是真正具有大家风范的制瓷工匠。
夏侯之素走到刑部官员旁边耳语道:“有关高天澈一事,我们还有人证,只是怕出意外,把人证保护起来了。”
“来人,把这个弑家兄、夺人妻、谋人财的混账给我绑了,容后细审!”这个刑部官员人品极为正直,性子又刚烈,是以明白怎么一回事儿后怒不可遏。
邢墨阳站在高采薇生前所居的角楼上,听着一袭黑衣的严隽平静地讲述,他从怀中拿出他入行那天高天澄送给他的彩绘笔和高采薇的画像,喃喃道:“假使百千劫,所作业不亡,因缘会聚时,果报还自受。师父,采薇,你们在天之灵,终可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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