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易心似乎并没有听到那个人的回答,他只是闭着眼睛,仿佛在享受着这世上永远享受不到的快乐。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享受不到的快乐永远岂非也正是真正最能令人快乐的?
当他睁开眼的时候,一个白发苍苍,穿着灰色长袍的老人已经站在他的面前。
他的头发虽然发白,但他脸上的皮肤却远胜任何一个孩童。
他的手已经发皱,已经因为衰老导致拿在手上的那碗药汤开始颤抖。
他笑着说道:“看起来你恢复得不错!”
薛易心道:“有医术天下无双的司空静司空老先生的照顾,想不恢复都难!”
司空静常说自己得到了华佗的真传,很多人都不愿意去相信他,纵使他成功用一贴又一贴及其普通的草药救活了一个又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大家也不愿相信他就是华佗的后人,因为现在距离华佗的去世也已经一两千年。
没有人能活一两千年,这也是大家最不愿意去相信他得到华佗真传的原因,但大家却又想不懂他那妙手回春的医术究竟出自何处。
薛易心问道:“老先生为什么会来程府救我?”
司空静道:“因为有人将你送到我的静湖庄,而且还叫我一定要救活你。”
薛易心诧异道:“是谁?”
司空静笑道:“我不知道。”
薛易心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凝重,他问道:“你既然不知道他是谁,你又为什么要救我?难道你不怕救活了我对你不利?”
司空静大笑。
他笑着说道:“我不认识他,但我却认得你。”
薛易心又诧异道:“你认得我?”
司空静笑道:“当然,不然你怎么会躺在你自己的床上?我又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薛易心又问道:“是你送我回来的?”
司空静道:“当然。”
薛易心道:“那个救我的人呢?”
司空静道:“他把你交给我之后,他也就走了。”
薛易心问道:“你没问他去哪?”
司空静摇了摇头。
薛易心不再多问。
但他却已经猜到了许多。
夜深人静的时候,也就是薛易心的卧室灯火最亮的时候,比十五的月光还亮。
薛易心还躺在床上,但此刻陪在他身边的不再是司空静,而是另外一个老人。
这个老人虽然不比司空静大多少,但却有了七八十岁老人的皮肤。
他的头发比任何老人的都白,仿佛白雪披肩。
纵使如此,他的身体却比任何一个年轻人还强壮。
他还有年轻人的血气方刚,还有年轻人那不服输的志气!
现在的他依旧能将他府邸外的两头石狮举起而不喘一口大气,就算是寒冬睡觉的时候依旧睡的是凉席,盖的还只是那薄如蝉翼的衬衣。
这么一个似老非老的人也就是程府的主人——
程玉仁!
大家都习惯称他叫程爷。
在他的认知里,只要是人都享有平等的权力,纵使是程府最下等的人见了他也不必行礼,因为他们和程爷一样都是人!
他曾经因为错怪府中的一个女婢而连夜亲自登门道歉。
因为他知道,他是人,不是神!
只要是人都会犯错,犯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
这是程爷最相信的一句话。
许多人问程爷为什么坚信人人平等?
‘没有人不是从女人的肚子里出来;没有人生来就比人多手多脚,也没有人生来就有两个脑袋,每个人从出生再到死亡,所有的过程都是一样的,没有人是例外的。’
这就是程爷的回答。
人人生而平等!
没有人是例外!
程爷看着薛易心,就好像父亲在看自己的孩子一般。
薛易心也看着程爷,就好像孩子在看自己的父亲一样。
他们之间没有对话,只有眼神。
父亲绝不会轻易地向子女表露自己的情感,因为有有损父亲那高大威武的形象,他们只会用一种充满关爱的眼神去关心他的子女。
儿子也绝不会轻易地向父亲表达自己的爱意,因为他们已经觉得自己是个男人,男人绝不会轻易地向父母透露爱意,所以他们也会用充满关爱的眼神去看着自己的父母。
程爷当然懂薛易心的意思,薛易心当然也懂程爷对他的关心。
程爷道:“这几天你就好好休息,程府的事就先放一旁!”
薛易心道:“是!”
薛易心又问道:“太行双雄...”
程爷道:“他们现在应该也害不了人了。”
太行双雄的名气在江湖上逐渐大起的时候,他们也就变得高傲,变得瞧不起任何人,就连程爷过大寿的邀请函他们非但拒收,还将它彻底撕碎。
程爷原本打算就这么过去,可那些来庆贺的七十二个人居然有四十个都跪在地上请求程爷能出手教训他们。
这四十个人中有二十五个是年轻貌美的女子,剩下的都是最为贫穷的农民,每个人都向程爷倾诉着太行双雄对自己的迫害。
程爷对他们表示同情,也就在那一刻起,太行双雄的命已经不再是他们自己的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程爷才开口道:“你似乎还有一个问题没问我。”
薛易心道:“我不该问。”
程爷疑惑地‘哦’了一声。
薛易心道:“既然您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的存在,我又何必要问?”
程爷笑道:“你已经猜到救你的那个人是程府的人?”
薛易心默认。
程爷道:“你很聪明!”
薛易心道:“我会在明早之前就忘记他的存在。”
程爷疑惑道:“为什么要忘记?”
薛易心道:“因为您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别人非但不能问,就连想都不该想!”
程爷道:“可有些事并不应该忘记。”
薛易心道:“什么事?”
程爷道:“别人对你的救命之恩!”
薛易心看着程爷。
程爷笑道:“记住程府有这么个人存在就行,以后你们有的是机会合作!”
说完,程爷也就转身出门。
夜晚,月光是冷的,湖面是凉的,就连酒也是冰的。
人的心呢?
是冷的?还是热的?
不管是那种,只要一口酒喝下去,人心就会变暖。
他是人,却孤独得像是一只鹰,冷寂得像一只幽灵。
他渴望有朋友,但却没有朋友。
这世上岂非只有鹰和幽灵是没有朋友的?
但还好,这世上暖心的不止是朋友,还有冷酒!
冷酒暖了他的心。
他只有二十三岁,这个年纪的人本应该豪气干云,满腔热血,准备闯出自己的天下!
但他却没有。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世上。
他只记得一句话:
‘这世上除了我之外,任何人说的话你都不要听,也不要信,更不能按照他的话去做。’
从他刚有意识到现在,这句话他记得最牢,因为这句话他整整听了二十二年!
一共八千零三十天!
他没有问为什么别人说的话不能听,不能信,不能做。
因为程爷的命令只有遵从,没有原因。
他第一次出手是在他五岁的时候。
与他年龄相仿的小孩只会玩,但他却已经会杀人。
他的童年只有流血,没有游戏;只听到过别人死亡时候的呐喊,没听过别人开心时候的欢笑;感受到的是青锋的冰冷,却从未感到过关爱的温暖。
这样的人生是何等的悲哀!
他想过要离开这个世界,但最后却还是没敢离开。
因为程爷还需要他!
他的命是程爷给的,所以他也只能为程爷而死!
这是他给自己定下的命运,何等悲哀的命运!
湖面平静,他就坐在河岸边,两只没有任何生机的眼睛死鱼般盯着湖面上的月亮。
他喜欢来这,也只会晚上的时候来。
因为平时只有在晚上的时候这里才会有许多的萤火虫。
他虽然感受不到任何人对他的关爱,但他却可以看到萤火虫融入月光下,微风吹起涟漪时候的画面。
这种恬静的画面本就不是任何人都能看到。
他突然发现上天对他还不错,至少并没有让他那悲哀的人生每一时刻都在让人感到悲哀。
他看得入迷,想得忘我!
微风将一个男人那刺耳的声音带入到他的耳朵,也吓走了那原本飞得自然的萤火虫。
他看着他的‘朋友’全都离开了他,他不禁怒从心起,一个翻身便已经来到那声音传来的地方。
就在他双脚点地之后,藏在他腰间的一柄青锋已然在手,
他看到一个人已经躺在地上,浑身浴血地躺在地上。
躺在地上的人他并不认得,但却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杀过很多人,见到过很多尸首,但却只有这一具尸首令他恐惧无比。
是否人杀的越多,对尸体的恐惧就会一天天累加?
天微亮,程府中的人就已经忙得不可开交。
每个人都开始新一天的生活。
就连程爷也早早起来。
他总会在天微亮的时候来到他心仪的花园。
天微亮的时候也是空气最干净的时候,只要这时候空气中弥漫着花朵的清香,那么呼吸空气的人就会一整天的神清气爽。
这也是程爷为什么天天早起来到花园的原因。
除了这一点原因之外,程爷还喜欢在这花园里运动。
他喜欢打拳,打的拳也是最普通的强身健体的拳术。
在这段时间里,任何人都不敢来打扰程爷,任何急事都不能。
可今天却不太一样。
一个下人行色匆匆地往花园方向赶来。
他气喘吁吁来到程爷面前,还未开口,程爷一边打拳一边问道:“什么事?”
下人道:“有一辆载着尸首的马车停在府门口。”
程爷问道:“马车是什么时候停的?”
下人道:“刚刚!”
“马夫呢?”
下人道:“不知道。”
原本还在打拳的程爷立刻停了下来,他看着已经累弯腰的下人,眼里满是疑惑。
尸首已经被抬进大厅,程爷端坐在大厅上,薛易心站在他的身边。
尸体身上全是伤痕,脸容朝上,整张脸都被打得扭曲,双手双脚都被折在身后,咽喉处也有一道伤痕,从他咽道流出的鲜血现在也已经凝固在他的衣服上。
除了尸体外,大厅上还站着两个人,他们低着头,就好像两个做错事的孩子。
程爷仿佛已经看累,他用右手的虎口扶着自己的额头,开口道:“是你们两个看得门?”
钱二低头道:“是!”
程爷又问道:“这具尸体是谁送来的?”
赵三支吾道:“不...不知道!”
程爷看着他们两个人,严厉道:“不知道还是忘记了?”
钱二、赵三被程爷那严厉的声音吓得连话都已不敢再讲,生怕再讲出一句惹怒程爷的话。
但却恰恰因为他们的不回答,程爷更加的气愤。
程爷厉喝道:“说!”
他们两人被程爷这一喝吓得肝胆俱裂,双腿已经发软,整个人跪到地上。
钱二道:“我跟赵三本是昨晚戌时值的班,到今早寅时应该让冯鹏和刘浩来替班,可他们到寅时还未出来,我们又太困,所以就在门口迷了眼休息。”
赵三的口气变得缓和,道:“所以当我们睁开眼的时候,尸体和马车就停在门口了。”
程爷问道:“冯鹏和刘浩呢?”
赵三支吾道:“前天晚上,他们两人给...给...”
程爷问道:“给什么?”
赵三继续说道:“给了我们两人两枚黄金,让我们帮他们在今早顶一早的班。”
程爷继续问道:“他们没说去做什么?”
赵三道:“我们问了,但他们却没有回答。”
程爷叹了口气,示意他们两人退下休息。
钱二,赵三退下之后,程爷冷笑一声,对薛易心道:“你能看出这具死尸死于何人之手吗?”
薛易心来到尸体前认真看着,不到一会儿,他摇了摇头。
程爷道:“非但你看不出来,就算是一个在江湖上行走了二三十年的老手,也绝对看不出这具死尸出自何人之手。”
薛易心道:“但我猜得出!”
程爷疑惑地看着薛易心,道:“你猜出来了?”
薛易心道:“是!”
程爷道:“谁?”
薛易心道:“就是那个救我的人。”
程爷吃惊地看着薛易心,疑惑道:“为什么你不会认为是万神王做的?”
薛易心道:“因为这个人身上的伤不是剑伤就是拳击,万神王手下没有一个是用精于剑道与拳法的。”
程爷道:“说下去。”
薛易心道:“虽然那天晚上我并没有看到他出手,但我却在迷糊之中察觉到他手上拿着一把剑。”
程爷站起身,脸上带慈祥的笑容拍了拍薛易心的肩膀,说道:“能猜到是他,这已经很不错了!”
薛易心听到程爷对他的赞赏,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随后程爷又叹了口气,说道:“可惜你还是没有猜对!”
薛易心的笑脸立刻凝固,逐渐消失,他急切地问道:“难不成不是他?”
程爷道:“不错!”
薛易心问道:“如果不是他,那么这世上也就还有另外一个他存在?”
程爷说道:“我想是的!”
薛易心急切地问道:“这个人是谁?”
程爷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我却知道他一定是万神堂的人。”
薛易心道:“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是万神堂的人做的?”
程爷点了点头。
薛易心道:“包括冯鹏与刘浩?”
程爷点了点头,说道:“如果我没猜错,杀太行双雄与柳长客的事情也是他们暴露的。”
薛易心说道:“需要我去处理他们嘛?”
程爷道:“这还不是最难处理的事。”
薛易心疑惑道:“最难处理的事?”
一个下人又匆匆跑来,对程爷道:“程爷,外面有个老人求着要来见您!”
程爷又叹了口气,道:“最麻烦的事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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