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
女人收拾屋子时，在柜子底部发现了一个本子，翻开第一页，上面歪歪扭扭地用笔写着：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厌恶她的声音，厌恶她的味道，甚至是她的高跟鞋，敲打地面的声音……”
女人的手抖了起来，嘴唇微微嗫嚅，那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了上来，似乎能舔到喉咙间的腥味，又像化作了眼里盛满的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直将那字点点晕开。
女人像被编织在冰冷的黑暗里，一刻也呆不下。收了东西，便上了火车。远家的路那么长，不知路过隧道时，忽然而至的黑暗，她会想些什么。
林子回到家，见家里没人，走进卧室，看到桌上展开的本子，她便知道了。没有哭，倒还有一些恶作剧的报复之味，过一会儿，又像被那冰冷的黑暗吸光，便觉得空荡荡的，屋子也是，心也是。她将其想作惩罚。
林子将自己丢在床上，融进那黑暗里，闭了眼，迷蒙中回到昔日的梦，像落进深海般，随着浮沉。
灰暗的小阁楼里，小小的林子将自己蜷作了一团，夏日的闷热沉沉压了下来。似乎做了可怕的梦，眉头微蹙着，额上铺开层细细的汗珠，小手紧紧抓着枕巾。那黑暗中的一双大手，猛地将她胸前的衣服向前一抓，
“啊，不要吃我！”林子惊恐地大叫着，双手向着面前的空气乱抓一通。
“死丫头，又在墙上乱写乱画，看我不打死你。”林子这才睁开了眼，发现自己已被女人撂在了空中，女人一放手，“嘭”地顺着滚到了床上，被骨头硌得生疼。
林子有一双用力的眼睛，那双眼一瞪，便能让人感受到某种力量，现在直瞪着那女人，盛满了倔强，“不是我画的，你冤枉人！”委屈顺着溢出。可女人是从来看不见林子的委屈的，她只知道林子忤逆了她，便冲过去一把抓住林子的头发，扯到电视机旁，让她跪着，接着找来平日里的“武器”，一个生锈的已有些变形的衣架，不管不顾地朝着林子身上抽去，嘴里污秽着一通，“小兔崽子，还敢狡辩，谁家生的个王八羔子，老子今天抽死你，看你认不认错……”
夏日的薄衫哪禁得住抽打，那衣架直渗透进肉里，不一会，血珠子便冒出来，混合着铁锈，再渗进肉里，林子疼得脸早变了型，牙齿紧咬着下唇，早已乌紫，可却休想听她哼一声，就更别说道歉。“我没有做的，便是没有，打死也不会道歉。”林子心里坚决地想着，眼里的光影变得模糊起来，灯下女人的身影，映在墙上，一遍遍抽打着，像从影子里生出来的魔鬼，张牙舞爪，残酷暴戾……
“不是我，不是我，”，林子叫嚷着醒来，天已经完全黑了，厚厚的窗帘，只有几丝清冷的光渗透进来。头发被汗水打湿，黏黏地贴在额头上，缓了好久才从梦里出来，自嘲般地，笑了笑，
“即使不是你，她也会如此，她只是想要一个道歉，一声求饶而已。”
可这，林子才知道而已。
林子已经十岁了，她和女人呆在一起已经十年。女人从来没有抱过她，林子从来没有奢望过。林子从懂事起，便一心筹备着离开女人，可她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决定筹备着女人的离开。
林子趿拉着鞋，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水顺着嘴角，下巴，脖子，流到了衣服里面。林子又想到了远家的女人，像流到衣服的水，一路下来，冰凉刺骨，过会儿，又仿佛炽热灼人。
十八年前，女人差两分上高中。哭求着父母让她上学。父母总是心软的，将家里赖以生存的做粉的机器，卖了，高费让女人上学。待快到学校时，眼见学校里一阵骚动，听周边轰动的人们说着有人要自杀。走进了看，竟是女人的姐姐。女人的姐姐是个成绩极好的女生，却在阴差阳错里与街上的混混谈了恋爱，沉沦在爱的荼靡的黑洞里。近日体检却被查出怀孕了，学校警告其退学，待女人的姐姐去找混混时，那人早跑了。女人看着阿姐眼里的漆黑，父亲颤抖的双手，混浊的眼里流出的夹在沟壑里的晶莹，女人放弃了上学，将那笔钱给了姐姐。
独自去了远方的城市。那时，去到另一个地方，是需要暂住证的。没有暂住证的女人，只能和一大堆同样来自远方的人挤到山上去。山上的夜晚是漆黑可怕的，或静得可怕，或偶一声嚎叫可怕。山上的夜晚，更是讨厌的，讨厌的是张大了嘴的蚊子，时刻瞄准那些裸露的肌肤。可巧的是，女人住在山上的第二天，遇到了一个老妇，老妇说她找不到回家的路。无措的流泪的双眼，让女人想到了家里的母亲。后来女人的夜晚，不知是否都在为曾经的柔软而悔恨，让其蚀骨。
女人与老妇人折折转转，总算找到了妇人的家，妇人感激涕流，并百般挽留女人。一切仿佛顺理成章。可又暴露在某天夜里，女人被强暴了。那人是妇人的傻儿子。那天夜里雨很大，女人被撕烂的衣服，睁大的枯竭的眼，盯着被反锁的门。
女人被锁了三个月，饭是放在窗口的，屎尿是随意的，夏日的闷浊，房间是恶臭味。女人成日躺在床上，连逃跑的力气仿佛也被吸光。女人怀孕了，肚子里有了另外一个洞，所有都被吸走，似乎连死的权利都被吸走。
林子想着女人被关着的岁月，漆黑的夜里，女人会有多少次想不再醒来。
可，这些，是林子才知道而已。
林子想，女人想要的，是感激，还是歉意，但她都从未得到过。
对不起，
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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