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圈里有人晒出了一张老爸做的茶几,或许是怀着一种自豪吧,或许是怀着一腔想念吧。或许这是老爸做给女儿的一份嫁妆吧……不管怎么说,这件茶几里一定饱含着一位父亲沉甸甸的爱,饱含着一位父亲对女儿幸福生活的期许。
这是我和大侄子共同的朋友,大侄留言道“我就默默地看谁点赞”,我道“大侄,老叔来点赞”,岂止是点赞啊……
我也一下子想起父亲(大侄的爷爷)留给我们这些后辈人的“作品”。

父亲不是木匠,不会做茶几,可却会做沙发,你说神奇不神奇?
“沙发”是个音译词,来自英语sofa,按理说,这应该是个舶来品,是个高栏次的洋货。可在80年代,香河的老百姓几乎家家都做过沙发。这些沙发行销北京,广受欢迎。估计,一天涌入北京各集贸市场的沙发就得成千上万套。改革开放初期,北京市民们对新生活充满了渴望,购买力空前高涨。我估计,那时坐沙发是一种时尚,家里没有一两套沙发,就落伍,就栽面。
香河的老百姓,不是木匠,也没有人专门学过,完全是照虎画猫。把木板钉在一起,把弹簧绷到一处,铺上棉絮、海棉、棕片,一包革面,齐活!大杆车一骑,卖沙发去喽!
北京人要求比较高,要求扶手见棱见角还要柔软;我们香河人尽可能的改进工艺,满足需求,但也有个别偷机取巧品行恶劣的……当时流行几句顺口溜
香河沙发
一坐趴蹅
不是锯末
就是刨花
老爸是个教书匠出身,后来务了农。做沙发,讲究个货真价实,不敢耍花活。那时沙发价钱大致分三个档:50块,45块,37、38块。老爸的沙发基本上属于中下等;偶尔卖一回五十,就高兴得要喝一八仙杯白酒。

这套沙发是老爸用心作品。那时老妈还在,负责用缝纫机轧沙发革面,革面是黄色的,像春天开放的迎春花。这种颜色在当时很流行。老爸去沙发市精选的材料――干松整齐的木板,最好的海绵,连后面绷的小布都是最好的。他轻车熟路,乒乒乓乓,半天功夫就打了出来。在铺满了阳光的小院里,老爸围着沙发转了好几圈。没有人夸,他就自夸:“这是最好的沙发,规矩,时髦,上哪儿找去?这是万年牢的物件,将来,我外孙子的孩子都坐不坏。”那老爸的脸上眼睛里盛满了金黄色的阳光。
那对沙发陪嫁过去之后,我多年没见。因为姐姐一家搬到了廊坊,沙发留在了X百户老家的老屋里。
后来,母亲去世了,几经周折,老爸住在了我的老屋里。说是我的老屋,还不是老爸老妈小燕筑窝似的,一口泥一根树枝垒起来的。老屋除了一盘炕一溜旧墙柜,什么都没有;姐姐看不下眼,就把闲置的那对沙发又拉了回来。它们现在还在我的老屋里呢。
因为是革面,这么多年也没什么人坐,一擦洗,跟新的一样;只是当时流行薄海绵,垫子很单薄。坐在老爸亲手做的沙发里,心就踏实;就像一棵棒秧长在土地里一样,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自己是谁、自己将往哪里去。
大哥、三哥结婚时,香河的沙发行业己经不可挽回的没落了。最初购买沙发的热潮己经退潮,粗制滥造的沙发己没有市场,只有真正的有设计有品位的沙发才能站住脚跟。很多打沙发的农民都不得不转行另谋生路。老爸转来转去,最后转入了油漆行。
转行之后的老爸,为了儿子的婚姻大事,还给大哥、三哥各打了一套沙发。从此以后,老爸的打沙发手艺已成绝响。

母亲在世的时候,是家里家外的一把好手。从柴米油盐到针头线脑,从种田种菜到养鸡养猪,其间包括筹划种各种经济作物,种西瓜种草莓。母亲尽其所能的做点儿活挣点儿钱贴补家用,比如淋小灰、糊纸盒、刨大黄……母亲饱尝艰辛的备受委屈的一生总在我的心头翻腾。
老爸是读书人出身,最懂得劳逸结合。有一次母亲说,在刨大黄(羊蹄子根,玄参科)时,河滩地上风刮来一张废报纸,老爸拾起报纸,铺展开来,坐在沙滩上不干活了,专心致志地研究报纸,一直研究到太阳落山,深红赭黄的霞光渐染了运河的九里十八湾。收工时,母亲己经刨了一车大黄,老爸看着自己的那一小堆儿,呵呵地窘笑。有母亲在,老爸就能腾轻一点儿,闲来无事,还可以看看书练练毛笔字。母亲去世之后,我们的家就残破不全了,就像一间没了房顶的土屋,风风雨雨全灌了进来,每个家庭成员的人生之路都发生了变化。那时,姐己经出嫁,家里还有奶奶,剩下的就老爸带着我们哥三个儿过活。
大哥、三哥也到搞对象的年龄。年轻时的大哥仪表堂堂,黑得擦的,眉挺口阔,在一张戴军帽的照片中,竟然一派司令的派头。三哥随母亲,长得白净,小伙子又精神又帅气。可摊上这么一个烂塔窑似的家庭,搞对象谈何容易?有哪个姑娘愿意嫁到这样一个家里啊?
在老爸的操持下,在村东北角,给大哥盖了新房;又在旧房基础上,给三哥翻盖了新房。两位嫂子先后进了门。筹备结婚时,嫂子的要求并不高,要床,要沙发;老爸一口答应。
老爸重操旧业,到市场买来木材,买来绒面,乒乒乓乓,半天功夫,床沙发的骨架就全有了。那时的我已经辍学,在衬衫厂上班,用缝纫机砸衣服。床罩、沙发套都是我砸出来的。我还记得,当时不时兴革面了,时兴一种半灰不绿的绒面。绪上棉花海棉,把绒面往骨架上一套,床、沙发全齐。整个过程类似于过家家,就像给板凳加上个垫儿。
大哥、三哥家的床和沙发,时间不长,就“趴蹅趴蹅”散了架,最后没有留存下来。
所以,父亲的传世佳作,就是现存在我老屋里的做给姐姐的那套沙发。详见图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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