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我抬头看到师父把袈裟递给妙音师兄。虽然隔着清晨的雾霭,我依然能分辨清袈裟上方正的福田格,这是众生离苦得乐的福慧啊。
我伫立在高楼看着佛寺中的师父与妙音师兄。
我下楼,向隔江的长乐走去。
沿着长乐的江岸,我看到江流到海,看到业海浮舟。
我经过琴江村,满族的后裔还在这耕耘。我看到纳兰性德的诗词刻在山石上,是在悲悼着江山的沦落吧!?
我看着琴江路上,大大小小的磐石上的种种铭文,感叹佛门的龙象。
我想起顺治皇帝的出家偈中的几句话:
百年世事三更梦,万里江山一局棋。
古来多少英雄汉,南北山头卧土泥。
我本西方一衲子,缘何落在帝皇家。
我今撒手西方去,不管千秋与万秋。
当时只道是寻常,纳兰啊,纳兰啊,看那佛门的龙象,来来去去,无牵无挂啊。
中
我从佛寺请来地藏经,在佛前诵读。
读到主命鬼王的感慨:在我本愿甚欲利益。自是众生不会我意,致令生死俱不得安。
案前的酥油灯火摇曳不止。
而今的我在娑婆世界,娑婆业风时时吹拂着我。
人们常说:人死如灯灭。
人活着的时候如灯?
谁是这娑婆业风中,照破无明的灯火?
我又翻到前文,佛赞鬼王:善哉善哉!汝等及与阎罗,能如是拥护善男女等,吾亦告梵王帝释,令卫护汝。
梵王帝释,他们能照破幽冥!?能否照破无边业海的无明啊。
地藏王菩萨,“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渡尽,方证菩提。”
愿借您的福慧照破这无明的江山。
案前的油灯闪烁,照着我手上的地藏经。
我照见鬼王的面孔,墨色的脸颊,黑亮的瞳孔。
我擦拭着地藏经,想拭去鬼王的面孔。
周围突然森然寂然,有冰冷的空气在我的指间弥散开来。
我问道:“你可有地藏的衣钵。”
鬼王笑道:“我有梵王的法衣,帝释的法器。”
我问道:“梵王的法衣是什么?”
鬼王笑道:“是你的白衣。”
我问道:“那帝释的法器又是什么?”
鬼王笑道:“还是你的白衣。”
我问道:“梵王的法衣,帝释的法器,都是我的白衣。比地藏的衣钵如何?”
鬼王笑道:“地藏的衣钵也是你的白衣。”
当我僵直的手指恢复曲折的知觉,酥油灯火依旧闪烁,鬼王的面孔消失无踪。
我合上经书,看到鬼王黑亮的瞳孔在酥油灯中闪烁。
我恍惚记起多生累劫前的我:昌明鬼王。以为了却了生死便证得了无生。
那时我游走于幽冥,穿着梵王的法衣,拿着帝释的法器。
看着不知生死的百姓,在三途河游弋。
看着不知福慧的百姓,在须弥山徘徊。
看着六道轮回中生死的不安,昌明鬼王在生死簿上写着:
祝祷投生的皮囊,祈愿火宅的昌明。
敲碎铿然的白骨,修葺新人的阴宅。
鬼火随业风摇曳,魂骸随业海漂浮。
铁围有种无明火,煮着忘苦的灵汤。
下
妙音师兄穿着师父给的袈裟来见我,看着案前檀木质地的玉如意,问我:“帝释的法器玉如意,原本的金石质地,换成檀木的身骨,还硬朗么?”
我知道妙音师兄在问我,当初追逐金戈铁马的王侯将相的生活如何了。
我回答说:“草木无情,和金石一样。”
妙音师兄看着案旁的海青,问我:“梵王襟带上的文章,比居士海青上的纹理如何?”
我知道妙音师兄在问我,当初为报四重恩案牍劳形的生活还向往么?
我回答说:“曲曲折折,都是锦绣。”
妙音师兄笑了笑,从他锦绣袈裟上取出一方石印,说:“师父说袈裟留给我,石印留给你。”
我摩挲着石印上铭文,借着酥油灯闪烁的光芒,看清是篆书字体,石上刻着:“无诤”两字。
妙音师兄问:“你还记得无诤是什么意思么?”
我看到昌明鬼王黑亮的瞳孔盯着石印上的字眼。
我说,我怕说不好。
妙音师兄说:“那你问昌明鬼王。”
我说:“他正在看我,他说他是我,可我是悟法师弟。”
妙音师兄大笑道:“妙音观世音,梵音海潮音。师父是这样教我的。昌明有妙明,无可无不可。师父是这样教你的。”
我恍然记起师父说过无诤三昧:无可无不可。
昌明鬼王黑亮的瞳孔,被酥油灯燃尽。
妙音师兄离开后,我在案前睡去。
我看见:
生死涅槃门口,昌明鬼王的生死簿,被业风吹起,吹得页页散落,三途吹来鬼火,引燃了散落的生死簿。
生死簿上每页粘合的锡箔纸都烧出了:“净月梵王”的封号。
三途奈何桥上有小鬼在唱:
昌明旧皮囊,净月新白骨。
鬼火煮无生,锡箔烧无明。
帝释称昌明,梵天唤净月。
火宅新死鬼,幽冥旧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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