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麦忙的季节,学校给我们放了收麦假,让孩子们回家帮忙,十来岁的我被母亲安排看家。
看家,包括扫地,洗衣服,烧锅做饭,如果有人找我爸看病,我下地叫我爸回家。
一天晚上,做好晚饭,我自己吃过之后,等他们等到快瞌睡了,我妈才急匆匆到家,她啃一口馍,就了一口包菜,突然对我说:“华,你去场里看着,让你爸回来吃饭。”
场,就是用石滚在地头碾出的一块硬地,像路面一样硬,有两间房子那么大的空间。收割后的小麦,拉到场里堆成山,再用脱粒机打。脱粒机是排队租的,有时候轮到都后半夜了,也得爬起来干活。
我妈让我去看场,说明麦子已经打出来了,看那时间点,还算幸运。用现在的话说,真是人品好到爆了。
我家本来就在村后边住,出了小古多,左拐,沿大路直走,一过十字路口,就都是田地了。
夜已经静下来了,热气消散,杨树叶子哗哗哗,那声音听着凉爽且欢快,月朗星稀,路上人很少,有一两个迎面走过来,有一个扛着被子走过去。有坐在场里乘凉聊天的,听着特别清楚。
我家的地挨着一个旱塘子,很靠后,再过去就是小窄路了。
我刚走到邻家地头,朝我爸喊:“爸,俺妈叫你回去吃饭。”
我爸回家了。
我在场里东转转西看看,对于一个被圈家里的小孩来说,到处都是新奇。
我家那块地东西朝向,最东头是一个土塘子,最西头就是我脚下的场。
场北面堆满麦秸,还没垛成垛,但并不凌乱,又高又宽一长溜,像一截松松的城墙,能看到一根根扁长滑溜的麦秆,仿佛上去踩几脚,它就会塌方。
挨着麦秸墙,平放着一个车架子,车下盘卸在了一边。
场中间有一大堆麦子,麦堆下面铺着几个床单。麦堆傍边靠路的方向横着一张木板床,床上有一块板烂了,露着拳头大的窟窿。
看着光秃秃的床,我突然打了个寒颤,哦,夜凉如水,我却只穿着短袖短裤。
四处寻了寻,有办法了,我躺到麦秸堆旁边的车架子上,把一个空编织袋盖身上,好像不太管用,抓了些麦秸放身下,打开袋子口,缩进去,暖和点了。
望着皎洁的月空,听着虫鸣,我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了,月色更亮了,嗯,我怎么躺木板床上了?还盖着被子,远处父亲睡在车架子上。我有些恼怒,为啥不叫醒我?我要回家睡觉!
我很快下了床,鞋子也不穿了,拿在手里,出场沿大路往家走。
气儿顶着走了一小半的路,树影绰约,树叶哗哗响,太静了,会不会冒出来一个鬼?我被自己的念头吓到了,心咚咚跳得厉害,也不敢往后看,脚步更轻了,落地无声,我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赶紧呼吸也放轻了。
我想一闭眼跑回家,可是却不争气地蹑手蹑脚,怕弄出什么动静,惊动了鬼。虽然我知道世上并没有鬼,但是我还是怕,甚至能感到头发都站起来了。
终于过了十字路口,进了村,一下暖和起来,稍稍松了点气,撒腿就跑,拐进我家古多。
那时我家还没有院子,我直接捶堂屋门,大喊:“妈,开门!妈,开门!” 惊恐呼救的声音,似身后有狼追。
母亲很快开了门,我顾不得回答她的问题,一头钻到东间大床上的被窝里,真暖和,不记得说过什么话,转眼就睡沉了。
咚咚咚,有人连捶带踢堂屋门,“翠华娘,翠华娘,坏事了,玉华被人偷走了!” 是父亲万分焦急的声音,翠华是我姐的名字。
“在家里睡着呢。”母亲慢腾腾披件衣服,起床给父亲开门,俩人在门口小声说了几句,父亲就回场里去了。
而我,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得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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