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邀约我去吃酒。
眉州老街。我走错了五六个巷子,才于钢筋水泥之中找见了那间青砖瓦房。
推开木门,与泥土混着茶香的气味撞个正着。坎坷的石板一块一块地向里屋延伸,左右大多是我不识的盆景,但看得出来之前被人悉心修剪过。
倒是会挑地方。
里屋略微潮湿,甚至混杂着木板腐朽的味道。昏暗的灯光下摆着一张方桌,因为石板凹凸不平,左边的桌脚下还垫着半片烂瓦。
他坐在主位,两只手一齐耷拉在拐杖上,混浊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我。
“你怎么开始穿唐装了?”记忆中我很少先对他讲话。
“哎,人一老这腰便挺不直啦,再穿正装像个什么样?”
老李的嘴唇蠕动了好久,我勉强分辨出来他的话音。确实老了。
“你这身行头,赶上我当年了。”
他的嘴唇蠕动了十一下。
“坐吧。”
桌上摆着两只二钱的青花酒杯,一瓶泸州二曲,两双竹筷,还有,一盘苦瓜。
“现在吃得惯它了吗?”他问。
我点了点头。穿堂风摇曳起梁上的吊灯,看着老李稀疏的白发,风烛残年。
“小李啊,它还有个名字,叫半生瓜。”
半生瓜。
遥远得如洪荒的记忆在我脑海里苏醒。
......
“爸爸,我不喜欢吃苦瓜!”
“爸爸,你什么时候才能不工作,陪我玩?”
“等你喜欢吃苦瓜的时候,爸爸就不用工作啦!”
......
“儿子,你不要一直忙着赚钱,多回来休息休息。”
“儿子,你今年又不回来啊?”
“儿子,你妈去了......”
......
一饮而尽。劣质的白酒在口腔里澎湃,如纸钱燃烧起的火苗,烫过喉咙,直往心里去。
我和老李一齐夹向了那盘苦瓜,又触电般地一齐将筷子放下。相视一眼,苦笑。
“你有四十年没喝过这酒了吧?”
“四十一年,零两个月。”
两行灯光在老李皱巴巴地脸上安静地流淌着。
“她太苦了,大半辈子,一半在等我,一半在等你......”
这间破屋似乎永远都装不满那些昏暗的灯光,窗扇被风吹得吱吱作响,飞虫跟随着灯泡摇曳,翩翩起舞。
“你怨我吗?”
“不。”
“你怨我吗?”
“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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