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首

作者: 穆水7 | 来源:发表于2020-07-20 07:16 被阅读0次

警察的话:

        今天本来一如往常,我们的社区安静又和谐。还有半个小时就交班了,我坐在报案室的电脑前,百无聊赖地坐在电脑前,心不在焉地看着那大街上走来走去的人群,心里面想着下班后去找老爸吃饭。

        就在这时,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不像本地人的男人走了进来。这个人皮肤黝黑而粗糙,身上穿的是普普通通的牛仔裤,一件圆领衫,外面套一件脏夹克,要我猜的话,就是一个打散工的。看到别人就会去猜测别人的职业收入,社会地位之类的,可以算是职业病吧。

        这个男人慢慢地走到我的面前坐下,但我能看出有一种强装镇定的胆怯。俗话说见官怯三分,虽然我只是一个基层,芝麻绿豆大的官都算不上,但只要穿上这身制服,还是能唬住不少人的,很多人一看到我们,就恨不得跪下来,这给予我们平时的工作带来了很大方便。偶尔有些不服的捣乱份子,会大声嚷嚷着,说些什么我们的工资是用他们的税发的之类的话,只要稍作一个强硬点的姿态,旁边的人就会立马把他拉住。对,我的工资有你交的税,也有拉住你的人交的税,少数服从多数。我还能说什么呢?感谢人民群众对我们工作的配合吧。对不起,扯远了,下面我还是说回那个男人的事。

        看到他坐下,我就问他有什么事。这男人从口袋里拿出一条金色的项链,断断续续地说今天下午他正在大街上走着,突然看到有个女人被人抢了一条项链,于是他把项链追了回来。我看了看他手中的项链,拿出一个密封袋,让他装了进去,给了他一份资料填写,然后打开电脑查了一下,今天没有被抢的报案记录。

        “好了先生,这边我们暂时还没有看到失主的报案,失主来了我们会把这个失物还给他的。感谢你对我们工作的支持,谢谢。”我说完了,但男人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我歪头看了他一下,似乎面有难色。“还有什么事吗?”

        “那个,我这个行为算是见义勇为吧?能不能帮我申请一下?”

        前几天有个年轻人捉贼,被被贼人捅伤了,市里的领导为他申请了见义勇为基金,专门送到他的病床上,医药费医院也给免了。这男人,估计也是看到这新闻而提出的要求吧。想到这,我不禁对他之前的说法产生了怀疑,毕竟刚才讲的都是他的一面之词,失主不报案的话,他说的话很难得到验证。而且他看起来也没有受伤,申请那个是不可能的。

        我把大致的程序上的情况跟他说了一下,“假如你因为这件事情耽误了什么造成一定损失的话,等下如果失主来了,我们可以跟对方提一下给予你一定的经济补偿的。”

        “那,我能不能先把链子拿回去,等失主到了我再拿过来?”男人的声音带着乞求,仿佛快要哭出来。这下我有点糊涂了,拿回去,那是不可能的,这已经是证物了。但我搞不懂面前这个男人,到底是不是骗子。如果说这件事令我有点懵的话,在我明确拒绝了以后,他说的话,听的我我下巴都掉了。他说,那要不算成是他偷的,要我把他抓起来。

        这时交班的人来了,我把大致的情况简单的说了一下,我们心里面都清楚,就算当他盗窃,那条项链未必达到足以构成量刑的案值,而且找不到失主的话,什么都是白搭。我唯一能肯定的是,同事的经验远比我丰富,他一定知道怎么解决。

小偷的话:

        今天跟往常一样,我都在汽车站附近“工作”。前几天有个行家作案的时候遇到了点小麻烦,那件事上了新闻,现在回家避了风头,看起来一头半月回不来的样子,搞不好还有可能“失业”。讽刺的是,他那一票业务,只有几百块钱的利润,都不知道够不够他回家的路费,想到这,我不由自主地冷笑了起来。

        我在这个行业内,虽然不能说是响当当,但也要说是久负盛名。要不然,你以为像汽车站这种三教九流聚集,每天人来人往游人如鲫摩肩擦踵挥汗如雨的极富潜力的业务区域,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到的?我刚刚是不是用了很多成语?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就是有点爱抛书包。

        很多人以为干我们这一行的都不懂法,其实恰恰相反,干我们这行的更加应该要懂法。什么情况下算偷窃,什么情况下算抢劫,标准是不同的,量刑也是不同的。至于像伤人甚至是杀人这种事,我没有做过。您可千万别以为我胆子小,没做过不是我不敢做,只是没有遇到合适的情况。什么叫合适的情况?那就是收益要大于风险。像刚才那种情况,没有足够的收益,我是不会做的。而且很多人胆子小,很多情况下亮了刀子就够了,没有必要用。像之前那个行家那种,既不知道收益,又没有把刀子亮出来晃亮几下而是直接用的,笨得要死,有时候我简直不想承认他是同行。实话告诉你,知道“金额较大”,“金额巨大”,和这两者都算不上的具体数字差别吗?我不但知道,而且当我工作的时候,一旦遇到这种情况,我都会自觉地给对方留下一点车费。这就是在合理降低风险的情况下寻求收益最大化。就像坊间流传的某富翁强奸女子后放下了几百块钱,最后女子报警,富翁却用嫖娼脱罪一个道理。

        说远了,我说回来今天的事。

        因为移动支付的普及,导致大家出门都不需要带大量现金了。这给我们的业务带来了新的挑战,也有新的机遇。如果丢的钱少,去报案的人自然不多,收益与风险是相对称的。这个理论,很多同行都不懂,老想着一夜暴富,结果走了歪路,就像刚才提到的那位同行。你一个人走歪不要紧,但你事情一搞大,大家就有了防备意识,这生意就不好做了,尤其是像我这种做好转型以求薄利多销的,潜在客户少了,客单价又不高,营业额自然就上不去。幸好我这里还有些人生路不熟的初来乍到者,和来来去去的人流。这不,有鱼上钩了。

        一个白领打扮的女子,手里拿着一个公文包,一个人走在街上。说实话公文包我看不上,里面如果有点稍微值钱点的东西,她老板应该已经找了两个男的来当保镖了。我看上的是她脖子上的项链,还有她脚下的高跟鞋。我当然不会抢高跟鞋,但你也不会想象一个女白领能穿一双高跟鞋能跑得像个长跑选手对吧。这种人呢,一般关注的名牌包包化妆品打折,或者明星绯闻八卦,或者肥皂剧或者电影,社会新闻并不是她们的第一选项。从风险与回报的角度来看,这个是最优选择。外地人不看新闻,但人处于陌生环境,总有一种谨慎,这是与生俱来的。而这个目标,从她脚步匆匆的样子,警惕性已经完全放下了。不论成功率,或者风险,都是最优。至于收益这东西,是不能在事前精确的,这个东西只能讲概率,就像一个名牌钱包,里面也有可能只有一百几十块,但和普通钱包相比,我还是选名牌的,这就是概率学。

        当我逃跑的时候,她一如我所料,没有追上来,甚至喊都没有喊一声。本来转过这个街角,我就应该安全了,但是身后出现了不该有的脚步声,令我不敢停下来。从脚步声听来,那不是高跟鞋的声音,我借助橱窗的玻璃,发现那是一个黑瘦的男人,无论年龄,衣着打扮,一眼看出跟那个女子不是一伙的。又是一个多管闲事者。

      确定了身后的男人与那个女人没有关系了以后,我决心改变现状。转进一条没有人的小巷子以后,我停下来转身,准备谈判。那男人已是气喘吁吁,看到我手中的刀子,迟疑了一下,却没有逃跑的打算。现在是比拼胆量的时候了。

      虽然我有武器在手,但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我的打算。我看着手中的项链,重量不符预期,却惹上了面前这只黑天鹅,是个低概率事件。但我没有因此而慌了神,因为这也在我的预计之内。

      我一边晃着手中的刀子,慢悠悠地说:“那个拿了见义勇为奖的,你听说了吧。要不要帮你也拿一个?”

        一般说完这句话,唬得住的人都会跑,唬不住的人分两种,嘴硬的,和真的有料的。如果从表情看出是后者,我会乖乖认怂,前者,只要再唬一次,一般都会跑了。但这人没搭话,脸上是出现了表情,但那不是胆怯,也不是胸有成竹,那是……

        我拉开上衣,露出肚皮上的刀疤:“兄弟,知道被刀子捅进去的滋味吗?”那人仿佛没听进去似的,没有任何动作,脸上那表情,是期望?是殷切?面对陌生环境,谨慎是每个人的标配。我再次强调,我不是害怕,而是在收益不高且确定的情况下,没必要去冒未知的风险,因为可能是无限大。

        “兄弟,我刚才都是说笑的,别放心上。这条疤,是上次在监狱里阑尾炎割的,国家请客,一分钱没花。”我说完收起刀子,慢慢走过去把项链交到他手上:“兄弟如果手头紧,这东西先拿去用。”

        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把项链交给他后我就走了。虽然我规避了未知的风险,但时间成本和机会成本都已经变成了沉没成本,我必须加倍努力,才能达成我的业绩期望。

失主的话:

        今天有够倒霉的了,从一大早忙到现在。不过这也没什么所谓了,毕竟现在大环境不好,有工作了那就别埋怨。

        今天去王总公司,是想把合同的事情谈妥。哪知道他却告诉我临时有事,要把谈合同的时间改成晚上,地点改成星级酒店里面的饭店,这个大尾巴狼。下午被人抢了项链时,正是我回去公司报告的时候。那条链子,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本来就是用来装门面的假货,丢了不足为惜。但我万万没想到,当我把晚饭的事情告诉老板的时候,他竟然轻描淡写地告诉他我知道了。这个该死的资本家。

        王总这个人,行业内的人都很清楚。他老婆孩子都在国外,就算知道他干了什么,也未必管得了。据说跟某位权贵是拜把子的兄弟,有次行内一个不懂行情的小姑娘,闹得有点大,最后还是被压了下来。不光被压了下来,女孩还被说成了是卖淫,照片和新闻播得满大街都是。虽然打了马赛克,但只要见过那个女孩子,都知道就是她。那次以后女孩就没了消息,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

        我此去虽然凶险,但我还是有把握的。毕竟也不是第一天出来,套路还是清楚得很。吃饭唱K客房,我都预订下来了,这番下来免不了喝酒,不过姐其实有个外号,叫千杯不醉。我知道只要把他灌醉,吐得七荤八素,等第二天他醒来,以为其实没发生的事情发生了,那合同就会乖乖地签下来。年轻时拼命挣钱,年老后拼钱挣命,大家不都是这样的吗?令我感到愤怒的,是我那冷血的老板,竟然都不找两个人过来照顾我,这是诚心把我向火坑里推。等迟下大环境变好,我绝对一脚踢开这个吸血鬼。问题又是能到哪里去呢?这个社会就是这样子,有人说过假如你不能改变社会,就学会去适应它。适应不了怎么办?不用问也知道,适应不了也要适应。我一个人当然改变不了,但没有人——尤其是这个王大光头和他的拜把子兄弟,希望作出改变,却要你去适应,才是最荒谬的。而在座的每一位,都是帮凶。

      我早就料到这个王矮子会找几个人过来挡酒,我却没有猜到他会找来一大桌子的人,还自己带了酒。那是高度数的白酒,不贵,勉强上得了台面。尽管心中满是鄙夷,我还是装出热情的笑容,这是专业。

        饭局如预料般无聊,基本上就是夹杂在推杯换盏间的自吹自擂和下流笑话。酒过三巡,王胖子找来的那些小喽啰已经在一个个自嗨了,如果他们有点团队精神,那就应该一个一个地过来找我敬酒,但他们却已经在互相猜拳了。王四眼怪的脸上露出一点不悦,但也没办法,这帮酒囊饭袋是你自己找过来的。或者应该说,是你那些拜把子兄弟硬塞过来的,虽然都是你的下属,但谁你都不能开罪。

        我知道唱K的行程可以取消了,王臭狐虽然还没醉,但既然喽啰们都已经玩不了,接下来就是单挑的时候了。我借着出去埋单的机会,去厕所扣了下喉咙。悄悄回到王口臭的身边,装出风情万种的样子:“王总,喝了这么多酒,那就别开车回去了。我在楼上订了一个房间,要不我们上去把合同的事情落实,然后你休息一下?”如果不是刚去扣过喉,他的臭味可能让我立马吐出来。

        刚才开发票的时候,我顺便多下了好多瓶高档洋酒。虽然别人带了酒过来,我也没必要帮那吸血鬼省。酒混着喝最容易醉,我出门的时候,拿了两瓶,足够了。剩下的,明天我再过来拿。

        既然不能改变,那就去适应。如果还能找到点好处,那就更好。毕竟各位帮凶,都巴不得这样做,对吧?

医生的话:

      隔壁诊室传来了一阵吵闹声。虽说已近黄昏,来看病的人已经不多了,但我还是能看到走廊里还是聚集着围观的人。保安部的人来的很快,吵闹的声音很快就被喝止了,一时间安静得出奇。我看着放在墙角的盾牌,摇了摇头。我不应该摇头的,特别是在病人向我讲他有什么不舒服的时候。这个病人吓坏了,我不得不用更多的时间来向他保证,他的病真的没什么。

        听刚才的声音,发生冲突的应该是旁边的李医生。我很理解他的感受,第一是因为他比我孩子大不了多少,第二是,他现在经历的,我都经历过。

        以前我刚做医生的时候,社会地位是很崇高的。在人民的眼中,我们是治病救人的天使。这个国家里面基督徒不多,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魔鬼撒旦曾经也是天使,而我,就是看着天使们被逐出天堂的亲历者。

        作为医生,为病人治病是天职,也应当是唯一的目标。所以医院不应该是一家公司,救人也不应该是一场生意。但现实是,假如一瓶五块钱的药,和一瓶五百块钱的药,都能治好病人的时候,开哪一种药,都是对人性的煎熬。如果只需要考虑自己,自然可以站在道德高地,谴责那些过度治疗的医生。但假如能角色互换,病人治好了就不会再回来,但你每天面对着的,是你的上司,下属,还有同事,他们都有老人要养,都有房子要供,都有孩子要读书,你怎么选?

      李医生年轻,孩子也刚出生没多久,我毫不怀疑他现在的经济压力,很多人以为做了医疗工作者,待遇应该不错,是的,加上各种绩效后,的确。但没有人看到,那个数字后面的是多年寒窗,临床,24小时值班,付出就应该有收获,不应该吗?但人们看不到那些,只会抓住一些坏典型来说事。如果一个医生不好,就代表所有的都不好吗,这种以偏概全的逻辑真的荒谬。就像难道有一个贪官,那所有当官的都要贪一样。这个例子或许举得不好,但逻辑是没错的。当年我的孩子高考,假如他要学医,我会用尽一切办法打消他的念头,不过他自己跟我说,不想像我那样一天到晚值班,所以没有打算。

        把公共卫生事业市场化的荒谬,就在于病人的福利与盈利很难找到平衡,而为了找到这个平衡需要牺牲的太多了。而这,还不是李医生所面临的唯一问题。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就是:评职称。本来我们已经被盈利绩效那些事情,搞得自己像是一个流水线的工人,而评绩效的荒谬,就是要求一个计件工资的工人去研究如何改进生产线。如果不懂的话我简单讲一下。

        做医生要晋升,就要评职称,要评职称,就要写论文,要写论文,就要做研究,要做研究就没时间坐诊,不坐诊就没有病人,没有病人就没有钱。而小李医生,就在做着这些挣扎。假如某一天他提出离开,我毫不惊讶,如果我在他的年纪遇上他遇上的事,可能也会做同样的决定。唯一的问题是,当医生的人越来越少后,人们该去哪里看病。不过这个问题不需要独自面对,而当一个问题会损害所有人又没有负责人,很多时候等于没有问题。毕竟游戏规则不是我订的,当没有人表示反对,那就代表大家都同意。

        说了半天别人的事,应该说说我自己的了。今天我看了多少个病人,四十个?还是六十个?最后一个病人已经走了,我看到儿子在诊室外向我打了个眼色。他是来找我吃饭的,这孩子当初说不想值班,所以没有学医,不过最后还是跟我一样要值班,也要穿制服。不过我们是一个拿刀,一个拿枪。

      今日无事,如果硬要说有什么特别的话,早上有一个五十多岁的男患者,没有医保,看穿着家境应该不怎么样。当他把化验结果递给我的时候,我知道他的病,卖了两套房子都不一定够治好。患者听了以后,足足呆坐了五分钟,不过他走的时候还没有忘记跟我说谢谢。这人看起来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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