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普通人的人生经历,都有很多值得记录下来的东西。而️三哥则是一面镜子,从他的身上,可以照出来很多人的影子。
我的三哥,现在是一个被父母二老、岳父岳母、兄弟姊妹,和他的女儿所看不起的,只会抽烟喝酒、还看不惯这个看不惯那个,喜欢骂骂咧咧,愤世嫉俗,50岁多一点的下岗职工。
听上一辈人说,三哥从小就特别聪明。他七、八个月的时候就开口说话,过周岁生日那天放手走路,四岁就会用筷子在泥巴地上画小猫小狗、小鸡小鸭,八岁那年他在家里的石灰墙上画了一幅“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的宣传画。
十四岁时参加全县作文竞赛拿了初中组第二名,上高中后迷上了美术,却被他固执且正统的父亲视为歪门斜道,勒令悬崖勒马,回头是岸。从此产生叛逆心理,不仅不勒马,反而脱缰撒野,一发不可收拾。
学会了留长头发,穿花衬衫、喇巴裤,抽烟喝酒,跳那个时代最时髦的迪斯科......他说自己年轻时起码谈过二十多次恋爱。十八岁半那年因为有关部门害怕他会投奔“自由”,错失了去部队当空军飞行员的机会。
那个名额全县只有两个,三哥考上了却被政审刷下来。被父母人托人、保托保安排进一家私人承包的集体工厂里当了三年的汽车修理工,修了三年的汽车、拖拉机。那时候家里真穷,饭量又特别大,两块酱油干就可以呼啦啦扒拉下一蓝边碗大米饭。
受尽委屈又找不到人诉苦。他不服气,自己找事做,摆地摊、放录相、开书店。节假日期间找朋友借一台海鸥120相机去市府广场、文庙给人照相。照了相得去彩扩点冲洗,又接了那里打扫卫生的活,顺便一边偷学着人家正宗的摄影手艺。一干又是好几年。
这样过了几年,看看周边的发小同学一个个都比自己过得有滋有味,又不甘心了,就又开始创业:开饭店,关门大吉。投资养盆景,血本无归。做“倒爷”,更是一败涂地......
不会做“无商不奸”的买卖,又没有门道搞到计划内的物资,结果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欠了一屁股搭两胯子债。这时候,听别人说做古董生意来钱,运气来了容易发大财,就一头扎了进去。
三哥说那时候女儿刚出生,老婆要营养,女儿要奶粉,一开门就是钱、钱、钱。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他天天想着日子过不下去,只有去龙眠山里跳水库了。从后梢找个地方跳下去,“有一次我都站到水库边的那块大石头上了,想想,还是没有往下跳。”
第二天,他就开始了长达十几年的流窜卖古董还债生涯,在全国各地大大小小的古玩市场流窜,昨天在湖北,今天在河南,明天人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广州。
一只硬梆梆的大皮箱,一个背包里放一支牙膏牙刷,和一只不锈钢大把缸子,吃饭时是碗,口渴时、漱口时就是杯子。还有几件棉袄,就是闯荡江湖的全部家当了。为了省钱,坐四、五十个小时的火车从来没有买过卧铺,都是把背包枕在头下、棉袄垫在过道上,倒头就睡。“那时候,什么假冒伪劣的方便面我没吃过?”
这样赚了一点辛苦钱,除了还债,还有一点结余。回桐城以后,不死心,三哥用那一点结余做本钱,开了一盘古董店。这次没有赊本,而是因为交友不慎,收购了出土文物,涉嫌销赃被勒令关闭。那时三哥已经四十多岁了,突然就四十多岁了。
他一直想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就到了四十多岁。他决定要重新收拾行李,再去全国流窜卖古董的时候,以前上学时一起拜师学美术的老同学已经风生水起到了一家国企老总的位置。老总很义气,让人找到三哥说打算在家乡办一个办事处,需要他来负责广告部,说要三哥无论如何都得帮一把。
三哥就又一次捡起来画笔,十多二十年没动过笔了,现在等于是一切从头再来。这样衣食无忧地干了十来年,期间有广东开古玩艺术品拍卖行的老板(以前在一起流窜卖古董的哥们)特别来桐城找他,开的年薪十几万。三哥回来和三嫂商量:不能去。原因是不能丢下桐城的这个摊子,否则对不起在他最困难时拉了他一把的老总同学。
满心以为可以顺风顺水地干到退休,结果50岁那年,老总同学被反腐倡廉了,三哥也随即受到牵连,被解聘。从下岗那天起,天天在家抽烟喝酒看电视玩手机,吃饱喝足了就躺在床上睡觉,眼一睁就看谁谁都不顺眼,还要骂人打人。
“我都五十多岁了”。“我是受了什么报应啊?这辈子就这样一事无成了”。“但是隔壁邻墙的谁不知道我三哥是一个人材?我这辈子已经活得很‘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了”。
“等我老了,手脚不方便了,我会去跳水库的(有时候说要去跳长江),不用你们看我笑话”。“我年轻时以为自己难活过五十岁,结果眼睛一闭一睁就过了五十。可是为什么,我做什么都做不好呢?哈哈,哈哈哈。”......
就这样,三哥还口口声声说对不起三嫂和他们的女儿。说三嫂跟着他过了二十多年的苦日子,连几块钱一顿的早点都不舍得吃,几块钱一张的面膜都不舍得敷。除了结婚时买了两套新衣,这些年基本上都是捡小姐妹们穿剩下的旧衣。首饰更不要提了。
更对不起女儿。别人家的女儿是真正的掌中宝,真正的掌上明珠,从小要什么有什么。而他的女儿经常只有眼馋的份。尤其是大学毕业,还得远离家乡,一个人孤零零地去北上广漂泊打工。
三哥说到动情处,涕泪横流。说这一切都是因为他,都是因为他没有真本事,又没有好运气,还偏偏不服气,一个劲的胡乱折腾。
话说回来,三哥也确实是命不好。挺心灵手巧的一个人,不知道怎么就这样虚度人生了,这辈子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被耽误了。这样一个人,有文化、有手艺,也挺拼的,不知道为什么,一转眼已经五十多岁了,往后的日子,估计也就没有什么大的起色了。
不知道为什么,三哥的这大半辈子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说不清楚哦,找东环市场看相算命最准的黄帽子看过,黄帽子天干地支、五行八法、生辰八字、阴宅阳宅的掐着指头吱唔了半天,也说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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