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乡愁,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已经系统地阐述过了。可以说,乡愁是中国人千百年来血液里的印记,是难以磨灭的抒情、叙事母题。没有一个词比这两个字更能引起共鸣。它像我们身体里的DNA,带着与生俱来的兽性,只需一星半点的触发,便汹涌得无以复加。
从陶渊明归去来兮的田园诗意,到大唐盛世“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游子羁绊,再到鲁迅《故乡》的各走各的路,然后接续到莫言笔下的红高粱家族,莫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抒发对故乡的眷恋,对土地的热爱。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是因为对这土地爱得深沉。”几十年前,诗人艾青已把这种“乡愁”的归因,作了一次一锤定音的归纳。但我想,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乡愁。其在乡愁的内涵拓展、底色呈现和情感渲染都有所不同。
作为80后,在聆听了余光的《乡愁》之后,还有谁在诉说“乡愁”?谁又能诉说出怎样的“乡愁”?
直到群里发出陈润生的一组诗,读罢《高粱》之后,便匆忙下笔,说一说感知在我心里的“无名的乡愁和正在失去的诗意”。
■高粱
陈润生
你没有见过,一株高粱与另一株高粱
衰老的过程。它们仅仅挤在一起
低着头,等待收割
一片一片的高粱,在秋风中
低着头。更多时候
它们红着脸,报以羞涩
镰刀雪亮。河谷越来越空旷
我无法代替风,收留漫山遍野的亡魂
这些年,我困在这里
秋风越来越凉
不难看出,陈润生的“乡愁”带着“父辈”与“我”的冲突。那两棵衰老在地里的高粱,恰如其分地象征着年老色衰的父亲和母亲,甚至和父亲母亲生活在一起的父老乡亲。唯有如此,诗人才会用“挤”这一词,要不然两棵高粱如何“挤”,顶多是“挨着”。常年累月,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父辈和乡亲们并非谦卑,而是被迫,只有低着头,才能有所收获。许多人佝偻了,许多人埋葬在土里,成为泥土的一部分。
当然,父辈也曾年轻过,就像诗人一般,红着脸、羞涩的不只是高粱的果实,更有许多无法言说的被忽视的爱情。可悲的是,如今从乡土混入城市的我们,在灯红酒绿的酒吧里大谈爱情的我们,却丧失想象力,对于父辈的记忆只有亲情,而阉割了爱情的“羞赧”。就像扬起的镰刀雪亮,阉割了记忆,收割了高粱,河谷只剩下空空荡荡,破败不言自明,因为衰老无处不在,因为死亡四处留情。
如同风。“秦时明月汉时关。”这风,也未必只是当前的秋风,可能从这个村子,从这个村子第一个人去世开始,风就开始漫山遍野,收留亡魂。
亡魂大概是有记忆的吧,要不然为何在这山村里流窜?亡魂大概是恋旧的吧,要不然为何对这里依依不舍?
因此,反观于“我”,城镇化、现代化的进程逐渐吞噬了乡愁,一大批人成为了“城里人”,“我”为何受困于此?是因为父辈的离世,“我”找不到来时的路?还是“我”心猿意马,心是乡土心,身是城市身?又或者,一批亡魂收留后,这片空旷的河谷还有没有亡魂可供收留?内心的“凄凉”“悲凉”“荒凉”可见一斑。
这大概就是夹杂在城乡缝隙中的“乡愁”吧,随着父辈的消失,田园风光正在失去诗意。诗人陈润生正以他切身的体验,对诗歌的雕琢,刻骨却含蓄地呈现出这种无名的“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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