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在农村长大,没有任何娱乐设施,时光冗长,漫无目的。现在想来对农村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丧事特别多,好像每隔几天就有老人离世。一场场完全一致的苏北农村式葬礼在村庄里周而复始地上演,跳火盆,吹唢呐,哭魂,震天响地。丧事结束的第二天,一切喧哗落幕,村庄恢复平静,那个失去了亲人的家庭仿佛只是经历了一场不太重要的仪式,仍然照常面带着笑容生活着。
我很惊奇,年幼的我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失去了至亲的人是我,我一定会陷入一种长时间的崩溃,甚至不知道如何去生活。但是他们好像总能在一场仪式后轻松接受这个结果。
八岁那年,照顾我长大的爷爷突然病逝,我甚至没有来得及悲伤,他就变成了一个盒子,长埋于地下。我出乎意料地并没有陷入任何的崩溃,甚至还试着去安慰我的父亲,我想他应该更难过,因为他失去了他的爸爸。
这件事我到现在都觉得很神奇,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可以这样坦然地接受这个事实。
爷爷病逝以后我一度觉得,原来我是不会陷入崩溃的,直到2017年3月,我在上海一家传媒公司工作,那天是我戒烟的第100天。早上天气出奇的晴朗,我拉开窗帘的时候,阳光倾泻进来,墙壁上瞬间一片耀眼的金黄。我突发奇想把被子抱出来挂在窗外晾衣架上,像是举行一场告别冬天的仪式。
坐一个小时地铁以后,我抵达了公司,那天可能是我工作以来最忙碌的一天,我上蹿下跳的打印各种材料,申请盖章,电话跟客户沟通,跟领导汇报,与其他部门磋商,一遍遍开会。下午三点我刚刚结束一场会,瘫在椅子上,我突然想抽烟,我深知和尼古丁对抗了整整100天是多么的痛苦,但是我还是无可救药地点燃了一根香烟,我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试着说服自己,我心里想的是,老子什么都不想管,我就想抽烟,我很烦。
然后我坐在电脑前面继续改方案,端着已经泡了四十分钟还没有吃的泡面,这时候我又接到房东电话,她说,你卫生间的灯为什么没有关。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在想怎么会有人问出这种问题来?当然是忘了关了,电费是我在交,难道我会故意不关灯?我沉默,不说话,她也沉默,过了一会儿,她用上海话嘟哝了一句,然后挂了电话。
那一刻我彻底陷入崩溃,瘫在椅子上,我觉得那个瞬间我是没有任何自我意识的,像是被一种无法挣脱的情绪牢牢束缚,任由它把我处决。
一直以为心理强大绝不可能陷入崩溃的我,就这样被几个小时的忙碌和一盏忘记关的灯击溃。
我搓了搓脸,站起来走进电梯,我想出去走两步,把坏心情散开,结果一出大厦的门才发现,外面居然下雨了,春雨淅淅沥沥,无数人站在屋檐下,等待这场雨停下。
我想起家里阳台上的被子,难过地苦笑出来。我想成年人的崩溃也许从来不是来自那些看似足以摧毁生活的风云骤变,他们从来不会被任何铁锤击倒,击倒他们的从来都是一只只嗡嗡作响的蚊子。
那天我像是喝醉了一样,游魂一般回到家中,湿淋淋的衣服贴在身上。我打开门,我早上晾在外面的被子赫然出现在沙发上,我闻了闻,一股阳光的味道。打电话给房东,她说,我就知道要下雨,顺便帮你抱回来了。挂了电话,我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在晚上八点铺开被子入睡。一觉到第二天天亮,又是一个晴天。
那一天以后我又开始戒烟,并且至今再也没有复吸。
同时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成年人避免崩溃的第一步,是永远对生活做最坏的打算,但是也保留着对生活最真切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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