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宫。
“娘娘,早膳已经备好了。太子殿下留话说今日是天族兵制大朝会,他须要早去正殿安排打点,就不陪娘娘用膳了。娘娘现在传膳吗?”晨起,奈奈侍奉白浅梳妆完毕,向主子禀报道。
“传吧。”经历了昨夜和夜华的表态,白浅心里蓦然轻松了。
这段感情,从大婚开始,便走向了结束,或者说,从夜华醒来开始……
允婚是她的错,和离是唯一的选择,所有的代价她愿意一力承担,但不包括用她自己继续这姻缘。
白浅服下一碗若贡元胶后,正在安静用膳,却见伽昀进来揖礼道:“伽昀见过娘娘。太子殿下派小仙回来取殿下昨日写的奏章,也给娘娘带话,殿下他今日大朝会事务繁忙,午膳和晚膳估摸着都不能回宫用了,请娘娘自个儿好生用膳。”
“好。”待白浅点点头,伽昀又稍微转了身对奈奈道,“太子殿下还让小仙传话给奈奈,娘娘的补养品不可断,奈奈可去落金库挑些补品回来。”
奈奈闻言连忙行礼领命。
“娘娘,若无其他吩咐,伽昀告退。”
白浅想了想,向伽昀问道,“伽昀,今日大朝会,昆仑虚墨渊上神可来吗?”
“回娘娘,墨渊上神自然是要来的。兵制大朝会是天族最重要的调整天兵布防的朝会,虽然参与朝会的天兵将领、四海水君、分支头领和与天族结盟交好的外族君主众多,但最后的兵制调防敕文是由墨渊上神、东华帝君、天君和太子殿下确定的。”伽昀顿了顿,又道,“娘娘,今年的朝会,格外隆重,听说各分支头领和外族君主都带了他们本族能领兵打仗的皇子和公主来参加了。”
“可有中曲山白角骊族的石梓君主和他的长公主?”白浅突然问道。
“回娘娘,有的。”
白浅蹙了凤眉,陷入沉思。
伽昀见白浅未再言语,便躬身行礼道:“娘娘若没有其他吩咐,伽昀去为太子殿下取奏章了。伽昀告退。”
不觉间已近午时,在奈奈又悄然地上前斟了一盏茶后,白浅轻轻叹息了一声:“奈奈,陪我出去走走吧。”
“娘娘……”
昨日夜间奈奈并没有听到主子和太子殿下的争执内容,但洗梧宫上下都知道昨夜太子殿下歇息在了偏殿的书房。这是大婚以来从未有过的情形。加之上次他们的争执她也听到了,心里便有了预感。
此刻听到主子改了自称,奈奈便明白了。她不知道这一天会是什么时候,她只知道也许很快,主子就要离开这天宫了。
娘娘在哪里,她便跟着娘娘在哪里,这是奈奈目前唯一的想法和心愿。
不觉间,她们便走到了天宫瑶池处,一如往昔的红菏菡萏,嫩蕊凝珠。
“成玉见过太子妃娘娘。”成玉不知何时,赶到了白浅身边。
“免礼吧。”白浅看了看束发高髻、长衫紧袍的一副男儿扮相的成玉,问道:“成玉,你怎的作此打扮?”
“娘娘,”成玉有些局促,有些心虚,“今日大朝会来了许多有名的神仙,成玉好奇心痒,便换了男装,方才偷偷跑去了正殿看了看。成玉知道不合规矩,还望娘娘不要怪罪成玉。”
“无妨。你也没惹出什么事来,我怎会责罚于你。”白浅仿佛在成玉身上看到了小九的影子,便舒展了眉眼浅笑道,“能去看看也不错。可看到什么有趣的事了?”
“嗯……也没什么有趣的,正殿里乌泱泱的……”成玉歪着头想了想,“哦,对了,娘娘,成玉看到有个外族公主,叫、叫……不知道叫什么,听说是中曲山白角骊族的长公主,成玉觉得那公主眉眼之间,和娘娘有一点相像,倒是有点娘娘的风采。听说她前一段时间还去了娘娘拜师的昆仑虚养伤小住了一些时日。”
白浅的心随着成玉絮絮而言沉了下去,仿若是被丢进了宽阔江河中的一块美玉,在无情的浪涛中缓缓沉降的不见了踪影。
“不过娘娘,成玉觉得任她什么美貌公主,比起娘娘来还是差之千里呢。在成玉眼里,娘娘姿容那是冠绝四海的。”成玉每每见到白浅,都是两眼放光、一脸崇拜,那神情若是个男子,只怕和花痴儿也差不多了。
“成玉,那公主年轻貌美,相形之下,我应该比她老了很多吧。”白浅的声音忽然有些飘忽失落。
“才不是,娘娘何处此言?娘娘美貌最盛,这容貌又不是用年龄评判的。年轻的女神仙多了去了,娘娘还不是当之无愧的‘四海八荒第一绝色’嘛!”成玉急忙辩道。
“娘娘,您的眼睛无碍了吗?”成玉担忧地问道。虽然天君明令封口,但昨日的消息还是扩散到了天宫各处。
“无碍了,成玉,谢谢你的关心。”白浅淡淡地笑了笑,然后转首看着这一池芙蕖,静默了。
大朝会经过半日的朝议,已经大致拟出了今年的兵制调防条陈,只待最后的商定敕文。
天君传了精美的茶点,招待来参加朝会的各位君主和所有将领。这个时间,也是各部族君主与将领们之间建交熟络的最佳机会。正殿之中一时熙熙攘攘,往来寒暄。
众多外族君主和天兵将领纷纷拥至墨渊上神和东华帝君身边。四海八荒皆知,这两位尊神对天族兵权有着不可估量的掌控能力。
墨渊与众人稍稍寒暄了一番,便脱身走出了正殿。
他刚刚走下正殿的白玉台阶,身前便迎上来一个身着官袍的男子。
“臣参见墨渊上神。”文曲恭敬行礼。
“文曲星君?”墨渊有些微意外。天宫的正职官员,他都识得,只是与这些正职官员大多无深交,这文曲星君也不例外,他们见过的次数屈指可数。
“臣斗胆,请墨渊上神移步一叙。”文曲虽是文官,可才气傲人,从来说话做事有礼有度,不卑不亢。
墨渊暂且压下了心中急念,缓声道:“好。”
不多时,二人在万书宝库的备阅间落座了,文曲给墨渊斟了茶,然后也给自己斟了一盏茶。
墨渊也知道文曲星君为人清高,很少与人主动攀谈,便静静地看着他,等他开口。
文曲坐定,抬眸,直言问道:“墨渊上神可给人抚奏过琴曲《凤求凰》?”
这句话倒是出乎了墨渊的意料,他顿了顿,坦然道:“有。”
“可是白浅?”
墨渊的眸中闪过惊讶之色,片刻后,他依旧坦诚而言:“不错。”
文曲证实了多日来心中的猜想,一瞬间心里犹如熊熊大火被寒冰之水浇灭一般,只剩空寂。
虽然他对白浅并不存着非分之想,可是这份爱慕,是他平生以来的唯一一次动心。倘若白浅所念之人,只是太子夜华,他日,一旦他们姻缘有转,他文曲都想拼尽全力为自己争取一下,哪怕不成功,也要倾力去表达一回。
可是,白浅心念之人,竟然是墨渊上神,也果然是墨渊上神。文曲知道,不管白浅的姻缘日后如何,自己这份爱慕,只能藏于心底,他永远不会有机会争取表达了。
也好,也只有墨渊上神,让他文曲一贯清高孤傲的心,折服的没有半分犹疑。
“上神可知,上次白浅在万书宝库突然晕倒,原因何在?”
“星君不妨直言。”
“白浅是查阅典籍时晕倒的,她当时查阅到的是七万年前的若水之战。典籍上书‘父神嫡子墨渊偕座下十七弟子司音,双双归隐,杳无所踪’,她看后便手抚心口,晕倒了。”
墨渊的心骤然疼了起来,那个他心心念念守护的女子,她体弱晕倒之时,他不在她身边,他没能照顾她、保护她。
大婚后见她几次,她都是轻语浅笑,总是说“身子无碍”,他知道她不想让他担心。
可是,十七,在你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我竟然没有出现……
“上神,昨日白浅问了臣一个问题,”文曲挑了眉道,“她问臣,若你爱着一个女子,可那个女子已经嫁人,你会不会另娶其他女子?臣不想对上神隐瞒,文曲爱慕白浅,但是昨日臣回答她的是‘也许会’。臣今日想请教上神,若换成上神,这个问题会如何作答?”
文曲的话一直在墨渊意料之外,此刻看似他咄咄逼人,但墨渊明白他话中的深意。
“墨渊不会。”墨渊毫不犹豫地答道。
“那便最好。那臣就不耽误上神时间了。臣恭送上神。”文曲站起身来,行了臣子大礼。
墨渊起身扶起文曲:“星君请起。”
“上神,白浅的眼睛似有旧疾。昨日她眼疾突发,合宫惊动,但天君宣称是虚惊一场,明令上下不得议论。文曲不知究竟,还望上神出面关心。如此,文曲便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如此坦坦荡荡的一个男人,教人觉得若用“情敌”二字形容他,似乎都辱没了他。
墨渊有些动容,抬手还礼:“星君之意,墨渊心领了。告辞。”
离开万书宝库,墨渊一路疾步至洗梧宫,却得宫门守卫禀报“太子妃去了瑶池”,他又匆匆向着瑶池去寻她。
远远的,他便看见了那让他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心念人儿。
“十七!”墨渊急走到她身后不远处,便扬了嘴角唤了她。
白浅有一瞬间的恍惚,以为自己幻听了,待猛然转身一望,却发现,眼前,就是自己想念的撕心裂肺的师父!
“师父!……”白浅着急地移步,却在几步后迟疑了,想要上前,却又不想上前。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她垂了眼帘,浓密的睫毛如蝴蝶翅膀一般轻轻颤动,遮盖着此刻纠结复杂的心情。
成玉和奈奈刚才便已识趣地退下了,莲池边只有他们二人。
墨渊迈了几步,走到白浅近前,观察到她的眼睛无碍,稍稍放下心来。
又见她一味垂着双眸,并不抬头望他,不似之前二人见面的情形。似乎眼下见了他也很不开心,墨渊心里便更是疑惑。
昨日白浅走后,他很是左思右想了一番。这小狐狸究竟是为何,转眼间跑的一干二净,让他连留一留她的时间都没有。自己应该没有哪里惹到这小狐狸生气呵……
长衫禀报有人送来一筐鲜桃,这也没什么奇异的吧。她之前不还给自己送来两只雪桃吗,毕方来时也说她喜欢桃子。那一筐鲜桃,又怎么了呢……她跑的那么突然,连让她尝尝鲜桃的机会都没有……
“十七,你昨日为何生气?是我哪里让你不开心了吗?”墨渊有些着急,文曲的话也让他愈发担心她的身子和眼睛。
白浅不语,人未动,头未抬,眼观鼻,鼻观心。
“十七,你这是和我生气吗?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啊!”墨渊忍不住有些提高了声音,他这半生,还从未遇到过如此棘手的情况。
这个女子,是他心尖尖上的人儿,疼都疼不过来,只想捧着、抱着、宠着、护着。她若有一丝的不开心,他便如坐针毡一般想要用尽一切方法只愿哄她一笑。
指挥千军万马的堂堂战神,何曾想过,他自己也就如此出息。唉……
“师父,”白浅半抬美目,樱唇轻启,“那鲜桃想必是极好的,听闻那长公主年轻美貌,又待师父如此悉心,待哪日师父与那长公主成就良缘,十七必会备礼道贺……”
“十七!”他没想到自己的追问竟换来这小狐狸如此一句话,墨渊越发不解,一时气血上涌,堵在了胸口,呛咳出声。
“师父!”白浅听到墨渊呛咳,慌忙抬头,伸手抓住了师父的衣袖,急问道,“师父,你怎么了?”
墨渊缓了口气,竭力稳住声音:“无妨。你刚才说的什么话?好好的,为何要说那些话?”
“师父,”白浅想起文曲的话,心一横,口不对心的说道,“十七已经嫁人,十七不想师父一直孤单着,十七也盼着师父能与个最完美的女神仙早成姻缘,恩爱圆满……”
墨渊瞬间气血凝滞,头昏脑胀,心口也开始刺痛了起来。
他今晨炼制了第三副若贡元胶后,没顾得上歇息,就直接来到天宫参加兵制大朝会。刚才朝会停歇期间,他也没有用任何茶点,急匆匆的出来正殿想要见她。后来被文曲星君相邀去了万书宝库一番叙话,他又着急地去了洗梧宫寻她,最后寻到了这瑶池边。
这大半日的奔忙,加之炼胶损耗过大,委实让他觉得体力有些不支。本想着只要见到了她,问清楚昨日她赌气的缘由,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错,只要尽力哄好她,见她一笑,那今日所有的辛苦,也就都值得了。
却不想,这小狐狸,一见面,就别扭着不开心。他对她的心意,她明明知道,还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这是要生生的气死他吗……
墨渊真的动了气:“十七,你嫁了人,你若过的好,我便不会让你为难。你何苦要这样说?什么‘早成姻缘,恩爱圆满’,你这样故意气我,是想要我早些身归混沌吗?”
爱她,不想让她为难,他便愿意成全她,守护她,哪怕远远的,只要能时常见一见她,便知足了。可是,她这般急着推开他,这般想要让他另娶他人,是觉得他的心意,给她造成烦扰了吗?还是他这样孤独终老的话,会影响她与夜华的生活,让她不能安心享着她现在的姻缘?
战神铮铮铁骨,也有委屈脆弱的一刻。这爱,若是她的负担,他还能怎么做?连远远的守护也不行吗?非要他退到不能相见的天际吗?她,预备以后都不再见他了吗?
“师父,你不要这样说,十七怎么会想让师父身归混沌呢……”白浅的眸中噙满了泪水,自己用七万年心头血保住了师父仙体,如今,师父却说自己盼着他身归混沌……
“师父,”白浅的声音哽咽了,无比的委屈,愈发的赌气,“师父……若说身归混沌,十七宁愿先走一步……就像当年在这瑶池的白玉桥上,十七还不如让思瑶天妃一刀捅死算了……”
“白浅!”墨渊脸色骤变,他不能忍受心爱的女子说出“死”这个词儿来诅咒她自己。
他七万年执念回归,只为了她一个人。即便他归来太迟,她姻缘已定,只要她好好的,再苦再难,再痛再伤,他墨渊都愿意和血而吞。
他送她思圆戒,她应当知道他有多么希望她平安顺遂,可是,她这么轻易的说出“死”字,她到底将这份心意置于何地?!她,将他,置于何地?!
情到深处无怨尤,人事沧桑却何求。
“白浅,你休要再说不祥的话。你赌气见我不开心,那我走就是。你不必说这种话来伤我。你明知道……”墨渊觉得口中咸腥,他咬着牙用力忍住即将涌出嘴角的血气,也咽下了后面的话。
怕在她面前显露出自己损耗过大的虚弱之像,墨渊即刻抬手幻出第三副若贡元胶,塞进白浅手中道:“这是最后一副若贡元胶。你安心吃了。我不会再来了。”言毕转身大步离开了。
白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呆愣愣的看着墨渊走远了。
师父他从来没有这般严厉地直呼她的名字,她也从未见过师父对她如此疾言厉色、烦躁不耐。
可是,师父他,又给她炼制了第三副若贡元胶。这三副元胶的损耗,若非异常坚定的深情厚意,是绝对不会有人能够承受的住的。
师父待她如此情深,她就算和离也已然是再嫁之身,加之还有不知何时会爆发失明的眼疾,这样的她,如何能够配的上师父?!她又如何能忍心师父终身不娶、孤独终老?!
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师父竟然就这样走了……
白浅原地俯下身子,抱着若贡元胶,痛哭失声。
墨渊阴沉着一张俊脸,怒气冲冲地回到正殿,进殿后他压制住了所有的情绪,商定了最后的敕文。
见大事已定,墨渊起身便走,东华追了出来,对他悠悠道:“墨渊,你听过一句诗吗,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墨渊满心郁闷,也没有细想:“东华,我此刻没有心情和你谈诗论词。”转身就直接腾云离开了。
“墨渊……”东华没能叫住他,望着墨渊匆匆离去的身影,玩味一笑:“爱,就是折磨啊……”
感情的事,果然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二人,终于彼此又靠近了一步。
“墨渊,你也有今日……只怕从此后,你就要完完全全栽在你这只小狐狸手心里了。”东华在心里戏谑的念叨,不禁哈哈大笑,真心为自己这个兄弟感到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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