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网首页青春散文
小时候,停电玩什么

小时候,停电玩什么

作者: 冬蛰先生 | 来源:发表于2018-06-24 11:39 被阅读10次

漆黑的夜晚,漆黑的墙壁,今晚的关键词仍然是漆黑。

失去灯光的第二天,故障仍旧在,整栋楼呆滞、黯淡地发出幽幽的黑光,像一个年久失修的机器。我们全家老小静坐烛光下,竟不知如何处理这多年不见的局面。

我看着几颗亮星,忽然心生异想:这黑暗持续几个夜晚似乎也不错啊。

脑海中有一颗记忆的种子生根发芽,勃勃地生长起来,一幅诗意的图景徐徐展开,眼前现出四间老屋,凋落斑驳的外墙,被火炉熏得发黄的内壁。白色的蜡烛睡在窗台上,盛夏来临,它们燃烧自我的命运伴着奇幻美妙的星斗而来。万家灯火之时,村庄宁静地躺在幽邃的天幕下,突然“哗哗哗哗”的一片——所有的光都灭了,白色的灯棍儿、黄色的灯泡、闪动的电视机,无处不黑,村庄就像从地球上消失了,留下一团皱巴巴的黑棉絮。缝隙里的小生物们,纷纷喊爹骂娘,这黑色的不速之客不知打乱了多少人的计划。

然而,等候片刻,人们抱怨一通之后,蜡烛燃起,一颗、两颗、三颗,幽玄的黑雾渐渐被稀释出一块、两块、三块……虽然势小量微,不值一提,可是毕竟,我们的村庄又回归了。

我趴在桌上,埋头苦干,手握铅笔,蜡烛小小的火苗,有时安静的像个淑女,缓缓地摆头;有时愤怒般蒸蒸地跳跃,连墙上的影也抖动起来。飞蛾、甲虫醉了酒似的,绕灯滑行;蚊子则浑水摸鱼,以我作食。窗外小孩子唱歌的声音时有时无,我的手加快书写的速度,沙沙沙……飞蛾扑火了,蚊子来攻,沙沙沙,写也写不完。蜡烛汩汩地流泪,我握起双手,拇指竖起上翘,墙上出现了狼头,一会儿展开手掌,拇指相连,又变成了一只飞鸽,缓缓欲展翅。

奶奶在旁催促,她拿着蒲扇,扇走蚊虫。沙沙沙……还剩最后一行,最后一个字,我放下笔,合上书,奶奶拉着长音、提着声调说:“好——啦——”烛火缓缓地点点头,我们都轻松地舒了一口气,两个身影一个佝偻,一个直挺,融进了外面又厚重又有趣的黑暗中。

奶奶拿出了一块大席子,铺在院中央,孙儿们高兴至欢呼,其他奶奶的孙儿们闻讯赶来凑热闹,这中间自然会有小甜、争争、皮蛋(一个智力有问题的孩子)……皮蛋不仅个高,全身还脏兮兮的,散发着酸臭酸臭的气味,他竟然也不知羞耻地贴着奶奶睡。

“这是我的奶奶,不是你的。”

“这是我奶奶。”大家争抢一番,谁都不让谁,等着奶奶分配好各自的领地,我们平躺看天上繁星,奶奶仍然拿着蒲扇,风扇到左,又到右,静悄悄的,只有虫鸣。

“老辈子的时候,只要听到枪声,你老太爷和老太太就烙几张大饼,驾着小毛驴,带着我们进山去,躲鬼子……”奶奶喜欢讲她小时候的故事,奶奶的声音缓慢、悠长,有节奏。院里的杨树和爬在枝杈间的知了禁不住诱惑,也在静静地听。

“你老太爷自己留下,等几天枪声停了,大饼也吃完了,小鬼子也走了,你老太爷又驾着车把我们接回来。”

“住哪里?”

“住山洞,有很多山洞,里面有蛇,有蝎子,吓死人啦。”

“我不怕蛇,也不怕蝎子。看到蛇,我拿起棍子就……”皮蛋从凉席上跳起来,黑暗中的他就像一个猴崽子。

奶奶指着一颗最亮的星说:“织女星。”

讲到王母娘娘要施法时,奶奶用蒲扇替她在天上一挥,一道金光,天河出现了,隔断了牛郎与织女,织女在一头,牛郎和孩子在另一头。

奶奶的故事讲了一个又一个,我们睡着了,眨眨的星星细听院子里均匀的呼吸。

夜那么黑,星那么亮,只有星斗下树的影子在微风中晃动,发出细碎的声音。看不见生命的世界却时刻有生命的气息:汪汪、嘶嘶、唧唧……贴近人声,大人们聚在大人群里说话,张家长李家短,也有花边新闻。

孩子中涛哥年龄最大,胆子也最大。他喜欢把大家领到打谷场,我们玩几次捉迷藏的游戏。每每得胜的涛哥别有用心地说句:“这个不好玩,我们玩个刺激的吧。”

以涛哥为首的大孩子们听过让人心惊肉跳的鬼故事,他们不怀好意,要把战栗传递给弟弟妹妹。欢欢只要听到鬼字就躲得远远的,堵上耳朵,或大声唱歌挤走恐怖的气氛。其他人心中自然也害怕着,明知道会留下大大的心理阴影,但偏偏舍不得放弃眼前的刺激。而皮蛋傻人有傻福,他明明是“弟弟妹妹”行列里的,却挤在大孩子的队伍里,似乎不知道什么是怕,什么是黑,相反,越到黑夜越精神,越胆大。他躲在人群之后,等故事讲到关键处,大家的小心脏跳得最猛烈的时候,他伸来一只手,大吼一声,推众人一下,那宽阔的打谷场一片连锁反应,丢了几颗魂魄似的乱叫,越叫越慌。

大家镇定,查明真正的“鬼”是谁,就见小孩子们追打着一个又高又瘦的黑猴。

更令人气愤的是,我们每个人都祈祷着“快来电吧快来电吧”,大家都着急去看那个优雅善良的白娘子怎么水漫金山,那个又老又丑的大和尚法海怎么自讨苦吃。只有皮蛋傻乎乎的,看不明白不懂爱情,只知道说:“咋们再玩会儿吧,藏马虎(捉迷藏),藏马虎,我抓人还不行?”大家都骂他:“你这么喜欢黑夜,和黑夜一块玩去吧,怪不得你长得这么黑。”伙伴们都“大傻黑大傻黑”的嚷嚷,皮蛋站在那里不羞不恼,依然一张二皮脸,挨家挨户地央求大家再玩一次捉迷藏。那时所有人都相信,如果有可能,皮蛋恨不得用剪刀“咔嚓”一下,把全村的电剪得七零八散,一寸不留,让我们的眼前漆黑一片,只剩下天上眨眨的星星。

可是,有一项活动玩起来却少不了光,烛光灯光缺一不可。那时我家院落四周的杨树还没有被刨掉,它们仍然是夏季清风的派送者,以及让庭院枯黄遍地的讨厌鬼。大人们会在盛夏的某一天突来兴致,要和孩子们一起玩耍,首先吩咐皮蛋在院子中央点根蜡烛,所有的电灯都通明着,孩子们拿着瓶瓶罐罐分布在有光的地方,等待收获。皮蛋活蹦乱跳像只抑制不住兴奋的野猴子,他做好捕捉的架势,不停催促。这是一场夜间捕蝉大战。

喜庆叔和亚鹏哥一人站在一头,一声令下,他们就开始使出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的劲儿,用脚踹树,“噔噔噔”。大人脚上的力度要震动树枝上的知了,让它们从梦中醒来,它们受到惊吓,睁开眼睛时满眼都是漆黑的,只有院子中央,和屋子透过光来,它们拼命地逃跑,飞向有光的地方,但又因为光线不足,翅膀没有扇动几次,它们就带着嘶哑的惨叫,像一个个失事的飞行物栽倒下去,落在皮蛋的脚下,落在我的手里,或者直接爬在伙伴的肩头。我们一个个——自然也有大人们——拼了命一样往瓶子里装知了。知了一旦滚在地上就再也飞不起来了,像缴械投降的俘虏任人捡拾。只需要片刻的工夫,喜庆叔和亚鹏哥已经将杨树上的知了全都喊醒了,没有一只可以置身事外,聪明的飞走了,愚笨的全部落进我们手里,而皮蛋站在院中央,独收满满当当的一瓶。

我们胜利的消息在第二天昭告天下,因为,院子里“知了知了”的叫声不再打扰人们午睡的清梦,而皮蛋端着满满一碗油乎乎的炸知了四处游走,他脏兮兮的手捏起一只塞进嘴里,嘴唇精光闪闪,他站在杨树下,仰头瞧,——今晚是不是再约集几个伙伴,央求几个大人,打一场漂亮仗?

可是,奶奶说,世上的好事都是有数的,老天爷要把它们平均分给人。知了吃了亏飞走了,不会回来了。

那些年,我们的童年,永远不会回来了。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小时候,停电玩什么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ocvjyf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