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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从武汉坐了一晚上火车赶去去上海,只为的是这一场《南海十三郎》。这一台戏,终究是值得我从论文作业中挣扎出来而千里往返的。
《南海十三郎》这戏,于我,既熟悉又陌生。
对它的印象,源自于幼时的惊鸿一瞥,随着时间流逝,其中的情节早已模糊,直到年龄渐长开始听粤剧,才从记忆深处换回了“南海十三郎”和“唐涤生”这两个名字。决定了去上海看舞台剧,这才又把电影翻了出来准备复习一下,谁知却停不下来,反反复复看了多遍,直到看的每一个情节走向、每一段经典的台词、每一句里面的粤剧唱词都了熟于胸。
而对于舞台剧版,我到底是陌生的。相较之下,电影的剪辑可谓精妙,而且电影镜头可以近距离的把握演员的神态表情。而舞台剧则更有感染力和张力。
舞台剧删掉了说书人这条线,当然这是舞台需要,但我却总是记得说书人还是孩子的时候和十三郎讨论雪山白凤凰那一段。还有影片的最后,说书人在路上撞到了一个音乐人那般像是十三郎,看电影的时候,从那一瞬间眼泪涌出,直到影片结束都没能止住。
2、
印象最深最动人的无疑是十三郎和唐涤生的君子之交。两段对戏曾经翻来覆去看到几乎能把锣鼓点都背了下来。
初相逢的那段对戏可谓神来之笔,两个粤剧史上的巨星相遇、相识、相知。两个天才的碰撞,棋逢对手,剑气逼人。一杯茶,定下了一世的君子之交。
再后来,是唐涤生那段被传抄过太多遍的话了:
“我要证明文章有价。再过三五十年,那些股票、黄金、世界大事都只是过眼云烟,可是一个好的剧本,五十年一百年依然有人欣赏,就算我死了,我的名我的姓没有人会忘记,这就叫做文章有价”。
毫问疑问,唐涤生做到了,纵然天妒英才,他离去时还那样年轻,但他的戏依然在舞台上打动着一代代的观众,初看《帝女花》的震撼我想是一辈子都不会忘怀的。而十三郎亦是如此,“心声泪影女儿香,燕归何处觅残塘,红绡夜盗寒江雪,秦淮梦断月茫茫”,十三郎的文章同样有价千金。生前身后名,这是属于文人的荣耀。
茶馆重逢实在是太过动人,那一曲《蕉窗夜雨》,几乎从十三郎一开口我就开始流泪。空寂的舞台上,两个人的对唱真的如同空谷跫音,直听的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哭的不能自已。唐涤生单膝跪地又敬了十三郎一杯茶,对应着之前拜师的那一幕,物非人非事亦非,不变的是君子之交。
3、
痴人正是十三郎,整部剧仿佛想在印证十三郎那句“我不是傻,是痴”。而在我看来,这不是痴,或许说,不仅仅是痴,还有傲,文人的傲骨、傲气,如唐涤生所说“我就算学不到你的才华,也要学到你的傲骨”。他痛打任惜花,他不肯迎合俗流写那些志怪的戏,是他的傲骨;他疯疯癫癫流落街头,却不肯接受五哥、接受梅仙的帮助,是他的傲气。
或许唯一不同的是唐涤生,他们是知音,是伯牙子期高山流水,唐涤生了解他的傲气,所以唐涤生没有说要照顾他、没有同情、没有施舍,而是让想他去仙凤鸣、想让他重回舞台。可惜,唐涤生走的太早太突兀了。
他太过孤傲,他仿佛始终在扬着下颔斜睇着众人。拾起那被掷在地下的剧本或许是他唯一一次折腰吧。十三郎凝视着地上的剧本,才缓缓弯腰拾起,这般傲气的才子折腰的那一瞬要痛煞了多少观者。可是这又何妨,他的文章有价,他拾起又有何妨,这一弯腰,不曾消磨他的傲气,更添了一分傲骨。
4、
十三郎这一生,意气风发太短暂,潦倒落拓太漫长。他这一生,半疯半癫,亦痴亦狂。他笑别人看不穿,可他自己也未必看穿。读武侠时最喜梁羽生笔下的张丹枫,“亦狂亦侠真名士,能哭能歌迈俗流”,这句话送给十三郎一样妥帖,他是守住了这份坚持、这根傲骨的真名士。那是中国传统文人的傲骨,如阮籍、似唐寅,以纵情癫狂来回应世俗。
我想我的重点总是和别人不同吧。别人说十三郎痴,我却在意他的傲,别人痛他半生落拓,我却敬他一世清高。
5、
二十多年前的剧本,写尽事态、写尽人心,有些台词情节,今日看来依旧犀利,如一记重锤直击人心。
演了二十多年的剧,谢生已不再年轻,但十三郎依旧只有他能演得,前半生意气风发,后半世放浪形骸,一举手一投足,一歌一笑,收放自如。
还要说,犹爱谢生穿长衫持折扇的样子,自有一般风流蕴藉,无人可比。谢幕时,执扇鼓掌的样子,太过迷人。
6、
下午看完演出,晚上已到了苏州,苏州的朋友邀请我去听钢琴音乐会。坐在音乐厅里,耳边是钢琴演奏的莫扎特、舒曼,而我的脑海中依然是下午舞台上的一幕幕,是那粤语的对白和粤剧的唱腔,是十三郎和唐涤生相和的《蕉窗夜雨》,是薛觉先唱的《寒江钓雪》,是十三郎说的“我写的都是重情重义之词”,是唐涤生掷地有声的“我要证明文章有价”。
一场戏,看得我心生悲凉,痛得我铭心彻骨。我终究是还没能活到通透豁达,还不能做到以嬉笑怒骂应对世事无常。
刚刚经历了一场大喜大悲,看过了人世百态,倒是辜负了这一晚的钢琴。但所幸,不曾错过谢生,错过十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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