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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一船大饼子
<幸福是一日三餐有人陪伴,即使粗茶淡饭,也幸福珍贵。>
1.
你在屋里待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左小年轻轻地拍了拍安暖的头,起身离开。安在沙发上睡着,是被烟火的声音吵醒的,睁开眼睛便看见窗外五彩缤纷的烟火,一声一声响,一朵一朵绽放。夜色仿佛帷幕一般遮住视线,左小年还没有回来。
她坐了半晌后,搜罗出屋里所有的食物堆满整整一张桌子。又从冰箱里端出左小年出门前做好的菜。菜已经冰凉,失去了光鲜色泽。她用勺子舀了一大勺放在嘴里,冰得牙齿一阵一阵的疼。打开的零食一袋一袋敞开口放在桌上,大袋的膨化食品,鱿鱼的腥甜味道在口腔蔓延开,胃里一阵翻滚,她抓着桌角开始吐,塞满的身体重新出现缝隙,她继续抓起桌上的食物塞到嘴里。机械地简单地重复着。直到胃开始痉挛,她缩在沙发边上,晶莹的液体挂在脸上。
左小年是在回老家的时候遇见安暖的。适逢过年,左小年回老家祭祖。一大堆人聚集在舅舅家堂屋,围着火盆烤火,说一些闲话,平时宽敞的房间显得狭窄吵闹。他揉揉眉心,起身走到庭院。清冷的空气激得皮肤微微颤栗,明亮的月亮悬在头上,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葡萄架下传来。他的心里翻起一阵寒意,好奇地走近葡萄架。朦胧的月光下,看见一个女孩子,海藻一样的头发披散在肩头,手里端着一个特别大的碗,勺子舀得满满当当的往嘴里送,看见他,停下手里的动作,“你——嗝——”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便抑制不住地打嗝。他走到她旁边,轻轻地拍打她的后背。
她终于停止打嗝,睁圆眼睛望着他:
“我是安暖,你是谁?”
“我是左小年。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就是在这里。”
她端着碗急匆匆地闪进旁边的屋子。左小年望着小女孩消失的方向,实在想不起哪家亲戚的孩子叫安暖。他摇了摇头,走近堂屋。一大家子依然在热火朝天地交谈。面容疲惫,说起话来却精力充沛。
他问起家里有没有一个名叫安暖的女孩子。吵闹的房间陷入顷刻的安静。听见屋外的风撕打树叶的声音。哎——舅舅叹了一口气,说起一桩陈年往事。
2.
祖辈是贩盐的。五几年全国大饥荒。昌远镇上饿死了很多人,买盐的人越来越少,入不敷出祖父想出一个主意,把烟运到外镇去买。。安伯是家里的长工,一个孤儿,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在我家做工,祖父待他很好,一跟便是一辈子。听了祖父的主意,自告奋勇用桶装着盐挑到相邻的镇上去卖。现在开车个把小时的距离,那年头却硬是得走上一整天。真可谓翻山越岭。卖完盐回来的路上,遇到劫匪。并非安伯运气不好,这在当时也是寻常事。人们吃不饱,只得沦为草寇。安伯是个老实人,护着藏在衣襟里的钱,拿着把刀就与人拼命。后来被人打折了腿,不知道他是怎么回来的。半夜听见敲门声,我祖母开门一看,安伯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从衣襟里掏出钱给祖母。
那年生,安伯拼命护住的钱,救了半家子的命。天一亮,祖父就召集家里的人聚在堂屋,宣布不管以后家境如何,他和祖母是否健在,纪家人都要给安伯养老送终。
安伯是个勤快人。挪着瘸了的腿跑动跑西地给东家做事。他是个大好人,长得也不赖,只是瘸了腿,一直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住在偏僻偏院里。祖母和祖父商量着把家里的房子分一套给安伯,也好让他啊体面地娶个好媳妇。他生怕连累到对方,一听到谁提起这事儿便果断地拒绝。他一直住在偏院。说是院,不过给离堂屋几米远的一间破旧的小屋子取了个好名字。
九几年,为了躲避计划生育,一些孩子刚出生就被扔掉。祖父托人四处打听留意。有一天傍晚,天色将黒,祖父神神秘秘抱着个东西地从外面跑回来,悄悄地把安伯叫到里屋。说是住处偏远的一户人家的小孩,父母都是老实人,赶上计划生育只能把孩子扔在路上,是个来路干净的孩子。于是,这个小孩便跟了安伯,取名安暖。几个月前,安伯去世,家人给安伯送终后,决定收养安暖。孩子是个孝顺的孩子,每天去她爹坟上看一看,遇见熟人嘴巴也甜,可是性子倔,一个人住在那间屋子,怎么也不肯搬过来同住。舅舅说着,朝屋外指了指,一间亮着灯的屋子,橘黄色的灯光,在夜色里摇摇欲坠。
左小年静静地听着,问:
“现在还在读书吗?”
“一直在读书,在镇上成绩也是数一数二的,前几天托我帮忙找个事做。好好的一个孩子……”舅舅仍然在絮絮叨叨地说着,旁边时不时有人插上一两句话使得这个话题好像总也说不到尽头。
左小年起身,拍了拍有些起褶的衣服,走到屋外。沉重的夜色,像帷幕一样将白天的光亮挡得严严实实,一片寂静的黑暗。不远处亮着的灯光,闪烁温暖明媚的色泽。清凉的风从面上拂过,内心清明。
他重新回到堂屋,在众人诧异的眼光里,说
“我打算带她回家。”
“小年啊,养个孩子可不省心,你得想清楚。”
“你才工作没两年,安暖还是跟着我们吧。”
……
他从小跟着母亲长大,母亲离开的时候,他刚上大学,不愿意接受家人的帮助,一个人硬撑着读完大学,除了上课,就是兼职打工,给几个小孩当家教,一天像陀螺一样来回跑。一段很难捱的时间,回到熟悉的屋子吃不到热乎的饭菜,看不见平时等在屋里的人。他揉了揉眉心,他会带她回家,他会护着她长大。
第二天傍晚,左小年走进破旧简陋的小屋,安暖正随意盘腿坐在地上翻一本书。看见他,匆忙起身,站到一旁。他说明来意,我想带你去学校,我会给你一个家。她看着眼前的男子,二十几岁的模样,声音低沉,一双眼睛明亮温暖,穿着柔软的小西服,几处细小的褶皱显得随意洒脱。他说要带她回家。她愣在原地,一遍一遍地咬紧下嘴唇,把手指翻绞成麻花。
走吧,他走到她面前伸出手。她愣了半晌,伸出瘦削的手指抓紧温暖厚实的手掌。她想回家,每天都想。他说他会带她回家。
3.
剧烈地疼痛,像是要把胃撕碎。她看着墙上的钟,分针滴答转动的声音敲在心上,他还没有回来。
他牵着她的手走进陌生的房子里,开始新的生活。
她性格安静,从小围在阿爹的身边,并不擅长与人相处,在新环境下更是显得局促。坐在客厅吃饭,她低着头数碗里的米粒,他在旁边一道菜一道菜地夹到她碗里,轻柔的声音落在耳边:
“饭菜吃得惯吗?”
“嗯。”
“钱就在桌上,你平时想吃什么用什么,可以自己去买。”
“嗯。”
……
她埋头应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有人一起吃饭,和自己说话,心里暖融融的,好像阿爹还在身边。
她逐渐习惯现在的生活。每天放学回家写完作业,坐在沙发上等左小年回家。只是在某些时候性格里缺少的安全感叫嚣得激烈。左小年很忙,常常很晚才到家。她想回家,不知道家在哪里。她真想像同龄的孩子那样时常有家人陪伴。她吃很多食物来填补身体里缺漏的地方。胃里翻江倒海,明亮的灯光下,她趴在洗手池上,水流哗啦啦的声音盖过喉咙里发出的干呕,她捧起水洗脸,镜子里的小女孩脸色苍白,刘海湿淋淋地耷拉在额前,眼眶通红,散步着血丝。她把脸埋在手里,忍不住轻声哭泣。
他告诉她会很快回来。分针一圈一圈走,时针一格一格跳。她埋首在眼前的食物里,胃里传来的疼痛像要将她撕碎。她蜷成一团缩在沙发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左小年到家已经是深夜,惊讶地看着桌上没来得及收拾的食品包装袋,有几个堆不下的落到地上。她缩在沙发上,额头浸满细密的汗水。“安暖——安暖——”陷入昏迷的小女孩,他将她抱在怀里,急匆匆地跑下楼。
饮食不规律诱发的肠胃炎。他坐在旁边看着药水通过细长透明的软管一滴一滴进入皮肤深处。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让他反复涌起母亲离开时无助崩溃的情绪,忍不住叹气。躺在病床上的小女孩安静地睡着,瘦削的身体,像一只随时要跟着风离开的蝴蝶。
他想,他会花更多时间来陪她吃饭,陪着她长大。
他想,幸福是一日三餐有人陪伴,即使粗茶淡饭,也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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