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了挺多村里的奇人异事,却一直没写那个曾经离我最近、与我最亲、待我最好的外公,不是忘了,是不敢写,不敢打开那段尘封已久的记忆。
如果不是阿尔兹海默症,外公可能现在还在我面前唱着军歌,教我踢着正步……
我是在外公离开以后,在舅舅的笔下,才得以了解外公的生平。
写了很多遍,才发现想通过简单的几百字几千字概括外公生平是一件无法做到的事,他的十一年军旅生涯、他面对每一个抉择的斩钉截铁、他放弃大好前途只为回乡与妻儿生活在一起、再加之后来回乡以后因为无私奉献受到十里八乡的尊重和敬仰,外公的一生,不是简单用笔就能描述,因为他活在了我的内心深处,活在了那段不会褪色的回忆里……
外公的一生是传奇的,他经历了给地主当长工,也经历了文革时期因为接济地主被批斗;经历了连鸡都不敢杀进而拿枪指着土匪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的日子;经历了给县委书记当保卫员,也经历了在人民公安部队当狱警的日子;经历了当村官当得自家越发贫穷,也经历了受到十里八乡尊敬和爱戴的日子……
自我记事起,外公总是着一身一尘不染的中山装,身板笔直硬朗,超级严格的作息规律,洪亮的嗓门,婉转的歌喉。我至今都还能记起外公做好饭站在门口大喊“吃饭咯”,在山那边的劳作的我们听到马上回家吃饭的日子。我还能记起一到赶集日子外公戴上入伍期间荣获的勋章,提着录音机放着革命老歌和一群人忘我地唱着跳着的日子。我还能记起长大后在去学校的公交车上听到后座谈论某某村有一个姓陈的老战士怎样厉害怎样让人敬重我那种由内而外散发暖意和敬意的日子,没错,那是我外公,是我了不起的外公。
当然,我也记得,外公走出家门就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家在哪儿的日子;还记得我去看他他喊我妹子,然后跟我讲他的外孙女(我)考上了市重点的那种骄傲的神情;记得过年我扶着他去逛庙会给他买了一盒吃的就坐在那,嘴动着,眼神空洞,仿佛坐在他面前的我是陌生人的日子。
后来后来,外公的病更严重了,子女记不起,甚至他当初放弃一切回来陪伴的妻子也忘了,但他唯一记得的,是那些红歌,是踢正步脚要踢到什么位置,是站军姿手要压裤缝。谁都记不得的他,好像把那段岁月刻在了脑海深处,以求向那段辉煌岁月致敬,向曾经的自己致敬,即使再残忍无情的病魔,都无法从他手里夺走那段记忆……
直到他再也站不起来,我在他面前唱着军歌,在他面前踢着正步他还会给我纠正,他叫着我另一个外孙女名字然后跟我讲他外孙女考上了市重点,还是躺在床上喊着口号,微弱地唱着军歌,那段岁月就陪着他,陪着他,他再也不孤单……
多年以后,外婆做梦,梦到外公记起了所有人,一家老小在外公膝下唱着跳着闹着。外婆走到外公坟前,泪流满面:“你记起了所有人你就托个梦告诉我,从你走后你再也没来梦里找过我,你现在怎么样?别再浑浑噩噩下去了,赶紧记起来吧!在另一边好好过日子吧!”
外公,我是你外孙女儿,我是你口中常念的那个考上市重点高中的外孙女,你是我永远敬佩的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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