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越明清刚好路过小续客栈时, 不知怎的,突然狂风大作、阵雨骤降。
原本风和日丽的好天气,越明清自然不会带伞。于是雨水将落时,他便当机立断,一头奔向客栈。
所幸他跑的飞快,才不至于像后来人一般落魄,当然他也未能幸免,被溅了一身的水渍。
越明清站到客栈屋檐下低头认真拍打着衣衫上的灰尘时,温雅清俊的云清彦便翩翩出现了。
与 其他被大雨困囿的往来躲雨人相比,一身青白相间交领宽袖长袍的云清彦显得格外淡定。
大雨哗哗啦啦地坠落着,同样没带伞的云清彦行走在雨中,像无事一般,一步一步悠闲地朝着客栈踱来。
越明清拍打完一身尘土,一抬头,便瞅见优雅的云清彦款款而来。
旁边有好[hào]事者急切地朝云清彦催促,让他快些进来躲雨,他未应声,只是脸上带着清浅的笑意,依旧不疾不徐地走着。
越明清暗想,这人模样虽长得周正儒雅,但脑子怕是不大好使的。
不过说来也怪,屋檐外大雨滂沱,竟一滴也未沾得云清彦的身。这雨水像是有灵识般,在他行走过的地方竟都纷纷避开了!
当越明清发现这个问题时,同一屋檐下的躲雨人自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顿时人群炸开了,纷纷叫嚷着有妖怪啊!那个人是妖怪!大家快跑!
瞬间人群一哄而散,逃窜得飞快,完全不顾檐外淅淅沥沥的雨水。
云清彦对此置若罔闻,径直朝客栈走了进来。
自然,唯一一个站在原地丝毫未动的越明清便落进了云清彦那双明澈的瞳仁里。
待他刚一走到檐下,越明清便小心翼翼地向他靠拢了过来。
“哎,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这是他们人类的地界,不能用法术的。”越明清警惕地扫了眼四周,拉了拉云清彦的衣袖,极小声地提醒。
“嗯?他们人类?”云清彦听罢反问,那清明的眼波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越明清,看得越明清莫名心慌。
“你……你会法术,难道不是跟我一样,也、也是妖么?”越明清半奇半疑地看他,声音中透着一丝犹疑和不安。
“谁说我是妖了?”云清彦闻言,好笑地挑了挑眉。
“那、那你……”越明清忐忑地眨了眨眼。
云清彦看着紧拽自己衣袖却浑然不觉的小妖,那一脸紧张兮兮的模样颇是有趣,于是莞尔一笑,凑过身去。
“嗳,你有没有,见过神仙?”云清彦压低了嗓音,语气间透着一股神秘。语毕,还一脸高深莫测的望了望越明清。
“你你——”越明清闻言猛地睁大了眼睛,身子也不自觉地弹开了尺丈距离,神情惊诧又警惕地盯着云清彦。
妖与神,自古以来便两相对立,水火不容。他没见过神仙,但神是妖族的死敌,这是每个妖都牢记的常识。
越明清开始有点后悔自己刚才太过冲动,以为遇到了同类,才暴露的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暗暗懊恼,自己好不容易修炼六百多年才迟迟化形,若是今日这个神仙要替天行道,自己恐怕不是他的对手——他记得幼时,族中前辈们闲谈时说起过神仙,说他们总是一身浩然正气地说着除妖卫道,说着正邪不两立,然后总是自以为是的不分青白、不辨善恶,见妖便捉!其实世上哪有那么多害人的妖?反正越明清从未害过人,也从未动过这种念头——说起来,人世间的邪祟不比他们妖族更可怕!
“不不,阁下莫紧张,我不是,我只是没见过神仙,有些好奇罢了,想着你们妖类应该见过,便同你问问。”云清彦笑得颇纯良。
呼——原来虚惊一场。
越明清旋即松了一口气。但瞬间又警觉起来,目光犹疑地凝着云清彦,心里琢磨,这人既不是妖类,又非仙族,但见他神态自若,也不惧怕自己,那他究竟是何族类?印象中,会术法的种族可并不多……
“我也不曾见过神仙。不过,你方才说,你非我族类,但又言亦非神族,那你怎的会法术?”越明清 明亮的眸子泛起一丝迷茫,朝云清彦不解地问。
“这个么,就要承蒙青阳山五色真人厚爱,收我做了个记名弟子,俗名云清彦。”云清彦顿了顿,朝越明清羞赧一笑,又续道,“可惜云某学艺不精,只会驱雨这种糊弄人的雕虫小技罢了。”
“你是道士?!!”越明清闻言大骇,脸色刷地一片灰败。心下惶惶然,完了完了,妖族宿敌,除却法力无边、神通广大的神仙之外,再就是人间的道士了。一样的令妖类避之不及,可以说是谈道色变。见者,皆绕道而行,除非那些个自恃法力高强的。否则,还是逃之夭夭为上策。
越明清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逃?可自己能在这模样俊雅的年轻道士眼皮底下逃走吗?
——自然是打不过的,他那点道行,莫说是驱雨,能维持如今这样的人形就很不错了。
——他也不明白,为何别的妖一百年就能化形,最不济的也就三百年,但是后来他们都能变换自如、随心所欲。
呼风唤雨有之,腾云驾雾有之,隔空取物有之,隐身遁地有之,点石成金亦有之,各种法术,神乎其神。怎偏偏到了他这里,竟花费了他六百二十余载,还只是得了个化形这点法力?!
算起来,他好像什么法术也不会……
不怪同族的妖们嘲笑他愚钝,确实是他资质太差,大概是投错了胎,没有做妖的天分罢。
他记得族中长老曾一脸慈祥又无奈地对自己说,“孩子,千百年来,你是我见过最无妖资的妖,这里实在不适合你,你还是去人间罢,大概那里才是你的归宿。”
长老说,“既做不得妖,那便试着当个人类罢。”
他懵懂地眨了眨眼,却又听长老轻叹一声,续道,“切记,下山之后不可向任何人提起你的出身,从此就当自己是个人类,不得在人间使用一丝法术,罢了,你也不会——至于化形,不算其中。另,不可与人争斗;每到一处最多只能呆二十年;最后一点,日后若不幸遇到神仙或是捉妖师、道士、和尚等等,不可与之硬拼,能逃便逃,逃不了,那就看你的造化了。言尽于此,尔后你且好自为之,去吧,莫在回来了。”
越明清就这样被逐下了山。
好在他是妖的体质,适应能力还不错。饿了就摘些野果来果腹,渴了就掬一捧溪水解渴,困了就找一处无人的洞穴,现了形便可蜷缩成团,以尾当被,一宿好眠。
白天边走边玩,看看新鲜的景物,一路顺势而上,便辗转到了此处,一个名曰梧州的幽静小镇。
三个多月来,随处安家,倒也挺自在。
人间果然比山中有趣多了。
——不过也仅限于越明清今日见到这个年轻道士之前。
“呵呵,算不得算不得,只是挂了个名而已。”云清彦一脸谦恭地摇了摇头,朝越明清笑了笑,“五色真人说我有道缘、道途、道资,唯独无道心,便只记了个名,对外不准称是他老人家的徒弟。”
“这次云游,便有让我寻道悟道之意。说是等我何时真正有了入道之心,便再收归门下。”云清彦言笑晏晏地看他。
越明清正方寸大乱之时,忽听他如是说,才稍稍平复了心中紧绷的那根弦,只是饶是如此,他对云清彦仍旧有一丝莫名的畏惧感——虽然此人看起来性情温和,一脸的盈盈笑意。
越明清未敢轻举妄动,只默默地立在檐下,稍许,他一双清明的眸子不动声色地偷瞟向云清彦,却见对方正面带微笑、眼含春风,萦柔脉脉地注视着自己。
越明清蓦然一怔,他还没回过神,下一瞬,便觉胸膛里那颗小心脏扑通扑通,狂乱直跳,两颊也倏地涌上一股滚烫的炙热。
“呀!怎么回事?怎突然间心脏就砰砰直跳,脸颊发热?莫不是这人将将对我使了什么厉害的妖法不成?!”越明清慌乱不已之中,还在心里飞速做出分析与猜测。
“你、你、你对我使了什么妖法?”越明清壮着胆朝云清彦叫喊,只是不知怎的,一开口就变成结结巴巴的词句。
“嗯?妖法?”云清彦被问的莫名其妙,却见小妖憋红了脸,‘气势汹汹‘地怒瞪着自己。
“……对,妖法!”越明清理直气壮地挺直了腰杆,扬起脸,神色笃定看着云清彦。只是那颗噗通狂跳个不停的心脏让他有些无所适从和晕眩感。
“呵呵。”云清彦听罢嗤嗤地低笑了两声,却见小妖不知为何,忽地僵直了身子,稍许,他似是想起什么,又手忙脚乱地捂住胸口,紧张兮兮又不甘示弱地回视自己。
云清彦见他做出戒备状,虽不知是为何故,但仍旧好心为他点明,“你说妖法,自然便该是你们妖族才修习的法术,你我又非同类,阁下倒真是冤枉了云某。”
越明清闻言当即一愣,经他提醒,才后知后觉的豁然明悟过来——此话不假,若说妖法,确实只他们妖族才能修习的,别族皆无此资质与潜能。如此,便真是自己错怪了人家。
思及此,越明清又羞又愧,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白净的面皮更添两抹红霞,耳尖亦不自觉地抽动了两下。
“你、你既说不是你,可这又没旁人……那为何、为何我……”越明清有些不情愿地忽略掉事实,朝云清彦无赖地嘟囔。
“嗯?你如何?”云清彦笑问。他虽不知越明清所云,更不解其意,但对越明清却是抱有极大耐心。
面对云清彦的温声细语,以及轻柔笑容,越明清愈益觉得浑身不自在。
“啊呀,这人太妖异了。”越明清赧然暗忖。后来干脆转过身去,躲避云清彦探询的目光。
云清彦看着面前的小妖忽然就局促又别扭地急忙撇了头,转身装作看雨的样子,颇是有趣,当下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得不能自已。
他心道,“哈哈,这个小家伙,实在太可爱,若能收作灵宠与我作伴,以后日子定然有趣多了。”
心下当即有了打算。
云清彦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檐外。只见外面骤雨渐缓,有欲歇之势。
果然是六月的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云清彦笑的甚是灿烂,倒是那只小妖,紧绷着身子,时不时挺直起腰肢,又时不时兀自摸摸脸,心不在焉地看着稀稀疏疏的雨水,就是不肯再转过身来。
云清彦知道他在听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于是敛了调笑他的心思。
“听说梧州郊外近日有妖邪作祟,已有三人前后遇害,据说都是未及时进城,夜间外宿时被吸干了脑髓。”云清彦声音低沉地轻叹。
越明清被他这番话吓得倏地回了身,急切地朝云清彦连连摇头,“不是我不是我,我昨日才来这里,况且我只食野果,荤腥亦许久不曾碰过……”
他声音愈来愈小,腔调里隐隐约约透着一丝委屈和无辜。
云清彦闻言低笑一声,自然知晓不是他,这小妖身上无丝毫煞气,反倒纯净且灵澈,若是他稍稍隐匿了身上那一丝妖气,又或是自己道行再浅些看不出他的原形,他便真以为这只是个十六七的清秀少年。
“慌什么?我何曾说过是你?”云清彦正色。
越明清听罢,只抿了抿唇,温驯地垂着头不发一言。
看他可怜兮兮又乖巧的模样,云清彦颇是无奈,这小家伙叫人实在没了脾气,似乎自己稍微严肃些就能吓坏他似得,一时心软的不行。
“你这小可怜,叫我说什么是好。”云清彦目光柔和,笑容清浅地凝视他,接着解释道,“我只是想邀你同我一道去看看是什么情况,既然与你同源,想来会方便很多,你可愿意协助我?”
越明清蓦然抬头,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个道士不是来捉自己的?而是邀他一起捉别的妖?
有何不可呢?人有好坏,妖亦有善恶。他早就看不惯那些欺软怕硬、凶残可恶的家伙,只是自己道行太低,根本拿他们没办法,先前也只有被欺负的份……越明清一想起过往种种就气恼得不行。
不过,对方可是个道士啊,他要跟一个道士一起捉妖吗?
“可我不会什么厉害的法术……”越明清弱弱地道。
“你能感应到他们的存在吗?”云清彦心下一喜,看来今天能说服这个小家伙。
至于法术么,小家伙会不会没关系,有自己就行了,他这个五色真人的关门弟子可不是白当的——挂名一说,也只是怕吓坏了小家伙。
越明清轻轻点了点头。
“那就够了,你只需要感应出他们的藏身之处,剩下的,交给我来做。”
“那你……你以后也会捉了我吗?”越明清怯怯地问。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呵呵,放心好了,只要以后你不动邪念,不起邪心,不做危害人族性命之事,我保证永远不会捉你,而且还保证,只要有我在,别人也不敢捉你。”云清彦莞尔一笑,向他承诺。
“此话当真?”越明清闻言,一扫先前的忧虑,朝云清彦欢喜地问,一对清亮的眸子满是喜色。
越明清长这么大,六百余年来,从没有人对他说过要护着他的这种话。
从无一人。
所以云清彦这句承诺,对他而言,弥足珍贵。
“此话当真。”云清彦轻笑着点点头,柔声应许。
“好,那我跟你去。”越明清脆声回他,须臾,又想到什么,忙鼓足勇气接道,“我、我叫越明清,明月清风晓星尘的明清。”【咳咳,魔道粉路过,顺祝忘羡百年好合。】
“那还真是有缘,你我同一个‘清’字。”云清彦微微惊奇,之后又轻柔地朝越明清笑了笑,“以后我便唤你小清罢。”
越明清没应声,但也算是默许了这个新称谓。
“我有些饿了,小清若是也未用过午饭,不如一起进去看看罢。”云清彦面含微笑,熟络地向他邀请。
“我……没银两。”越明清窘迫地咬咬唇。人间的东西都是要拿银两换取,他一只初入人间的狐妖,哪里有人类的银钱啊。
“哈哈,真是可爱的……咳,我请你,以后小清不用担心这些,想吃什么便只管放开了吃,你,我还是养得起的。”云清彦听罢开怀大笑,这只小妖当真有趣极了。
越明清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他第一次在人类的地界吃上热腾腾的食物,喝上热乎的茶水,居然是跟妖族的宿敌,一个人类的年轻道士同桌而食。这恐怕是妖族从未有过的奇闻怪谈了。
这个道士也没有长老们说的那么凶神恶煞,不仅请他吃饭,还要保护自己,嗯,他是个好人。越明清咬着一枚肉包,心里暗道。
【2】
梧州妖闹一事,在越明清的帮助下,云清彦很快处理了。之后一人一狐便继续云游四方,有妖邪作恶便去降服,无事时便过街穿巷,看看民风民俗,偶尔修炼,偶尔玩乐,甚是潇洒。
太平之年,鲜有妖邪。于是二人便寻了一处僻静之所专心修炼,云清彦有空便教导越明清关于人类的知识,习字、书画、剑术、礼乐等,一应俱全。
这一日,云清彦打坐完毕,见越明清不在屋里,便打算出门寻他。刚出了门,便瞅见篱笆外有一雪色人影,正是越明清。
云清彦寻思,小清怕又是聚精会神,已然忘我了。
云清彦恐打扰到他,于是放轻了脚步,来到他身边,果真是在书写,一笔一划,极是认真。
云清彦大感欣慰,又撇到矮桌下那厚厚一沓写满字迹的纸张,便顺手拿起一张,只见上面密密麻麻都是自己的姓名。于是又抽了一张,同样写满他的姓名,其中也有越明清自己的名字。
云清彦顿感疑惑,他的名字很难书写吗?小清怎反复练习这么多?
“小清,你怎么就只写了你我的名字,其他的字也是要练的,知道吗?”
越明清正写的入神,突然听到云清彦温软的嗓音从耳畔乍起,惊得拿笔的手一抖,一滩墨便落在刚写好的彦字上,迅速在宣纸上铺成一团黑迹。
“嗯……好。”越明清仓惶抬头,便见云清彦神色温和地看着自己,忙点头应许,顺势将那张写废的纸揉作一团。
“我不是在批评你,莫要紧张。”云清彦轻轻笑了笑,将手中纸稿递还给越明清。
“对了,再过月余,便是人间的新年,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新年?”
“嗯,辞旧迎新的日子。我也许久不曾过过,往年在青阳山,除夕前后,师门都忙着防邪患,修道之人也不在意这些。”云清彦浅浅一笑,续道,“不过今年有你在,又是你第一次过新年,我们就小办一下。”
“好。”越明清欢喜一笑。
“那明日一早,我们便一道去集市,看看有什么需要采购的物什。”云清彦很自然地伸手揉了揉越明清的长发,接着道,“顺便你也挑一身衣裳,新年便该穿新衣,才像过年的样子。”
一袭华丽绯色长衣,便是越明清收到的第一份新年礼物。
云清彦说红色喜庆。
活泼艳丽的颜色,越明清穿出一身冷艳清绝的味道,叫云清彦连连称赞。见惯了他一身素白的模样,换了绯衣,当真惊艳无比。
男子便已如此绝色,若是女子,便真是个祸害了。
【3】
第二年,春暖花开时,青阳山以门内密术传来疾信,关押在禁地的千年女妖打伤了五色真人后潜逃了,故,急召云清彦归山相助。
云清彦思虑再三,将越明清幻化成原形藏于怀中,带回青阳山。
【4】
五色真人沧桑太多,到底也是年逾过百的老人了,身子骨早已不再硬朗,此番又经此劫难,更如风中残烛,奄奄一息,如今全凭一丝法力维持着。
云清彦一进门,是他骨瘦嶙峋,气息微弱的躺在床上的模样,当下一阵心酸。
想起旧岁临别时,还言笑晏晏,一派仙风道骨的身姿,如今竟已清减至此……
“师父……”云清彦悲从心起,朝床榻上的老人扑通一跪,柔声轻唤。
“是清彦回来了?”真人苍老的声音透着喜色,挣扎着要起身。
云清彦眼尖,立马上前扶他坐起。
“师父,你的身体……”云清彦满是担忧。
“无碍,为师到底老了,身子不大灵便也是常事,清彦不必伤怀。”真人面容慈祥地劝慰起徒儿。
“本不想提前召你归山,只是那出逃的孽畜,若不尽快找到,恐怕后患无穷,才不得……”真人神色忧虑。
“师父,清彦身为青阳山弟子,为师门分忧排难是清彦责无旁贷的责任,清彦义不容辞!师父只管安心养伤,此事交给清彦,清彦定亲自将那女妖伏法。”云清彦正色,凛然道。
“甚好,甚好。”真人见小徒弟正义凛然的神色,心下欣慰不已,连说了两句甚好。
“师父,还有一事,清彦不敢欺瞒师父——”
“你既已做了打算,为师也不再多言,你且好生管教,莫生事端。”还未待云清彦告知何事,真人似乎早已知晓他所禀始末,当下如是说道。
“谢师父。”云清彦喜道。
他原本就料到此事必定瞒不过师父的耳目,想着还是主动坦白的好,大不了被责骂一顿,说他荒唐,说他荒谬,说他不务正业与妖邪为伍,但没想到,师父不但不怪罪他,反而如此信任自己,心下很是感激。
“为师累了,你且下去罢。”
于是云清彦又扶着真人躺好,替他掖了掖被角后,便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并顺手带上门。
【5】
捉回妖物一事刻不容缓,故,翌日一早,云清彦便带着小狐狸越明清一路追踪那女妖。
至晌午,两人一直追到一处深山,越明清的感应也愈来愈强烈,它在云清彦怀里探出脑袋,望了望四周,确定就是在这周围了。
“我感觉到她的气息,应该就在附近不远。”小狐狸越明清口吐人言。
“好。”云清彦点头,伸手摸着越明清毛茸茸的脑袋,温柔地嘱咐,“这女妖已有千年的法力,恐不好对付,一会小清别出来,我专心收服她。”
“好。”越明清蹭了蹭云清彦的手,之后迅速溜回他暖和的衣襟里。
云清彦笑了笑,便继续探寻。
【6】
果然藏在一处山洞。
云清彦肃容凝神,从怀里摸出火折子,之后借着寥寥微光,闪身步入洞穴深处。
洞内漆黑幽邃,好在有越明清的指引,两人很快寻到深处,却见那只妖正闭目养神,察觉到周围异动,忽地睁了眼,飞速起身,神色戒备地朝云清彦看过来,见来者只身前往,旋即便放下心来。
“什么人?”女妖冷峻地问。
“青阳山五色真人门下弟子,云清彦。”云清彦神色自若地答。
“我道是谁,原来是个小道士。你师父都奈何不了我,你要来送死?”女妖不屑一顾地瞥了云清彦一眼,忽而语气一转,轻笑了两声,“看你这模样倒是周正,死了未免可惜,若你现在出去,我便饶你一命。”
“既是道士,降妖除魔方是己任。维护人间正道之人,岂有贪生怕死之说?况生死有命,若今日因功力不济,死于你手,也该是我的造化。”云清彦轻轻一笑,语气清浅地说道。
“找死。”女妖见云清彦一副慷慨赴义的样子,当即沉了脸,声音徒然冷了几分。语毕,飞速闪身,运掌朝云清彦面门袭来。
云清彦见势,忙从背后抽出鸣剑,握在手中,飞快捏了个诀,一道蓝光没入剑身。
他提了剑,便迎击上去。
随即,两道身影缠斗一起,刀剑声激烈的交织,法术幻化的流光飞舞交错,一时难分伯仲。
女妖虽被禁闭几百年,但其身负千年法力,可谓高深,云清彦虽年轻了些,但天赋异禀,师门中佼佼者,道法厉害,非比寻常,又得五色真人真传,亦不可小觑。
故一人一妖,打斗场面极其壮阔。
约摸半柱香工夫,云清彦渐渐体力不支,落了下风,到底不过二十载的功力,与女妖千年的法术相比,太过悬殊。
眼看女妖运气于掌,朝倒地不起的自己袭来,云清彦也只淡淡一笑,拭了唇角血迹。
却在掌风如刀般来临时,一道绯色轻烟从胸前飘出,最后化作实体,扑倒在自己身前,挡了那凌厉的一击。
“小清!”云清彦震惊地撑起身子,扶起身前已化作人形的越明清。
“清彦,我没事。”越明清想扯嘴一笑,好叫云清彦安心,只是刚说罢这句话,口中便涌上一股浓腥,难闻至极,他一时没忍住,哇的一口吐了出来,全喷在云清彦新换的净白衣衫上了。云清彦毫不在意,只一脸紧张的看着越明清。
“你这傻瓜……”云清彦眼神担忧又心疼,轻斥他,“不是叫你好好待着别出来的吗?怎么这么不听话。”
“无妨,咳咳……只是一点小伤,倒是你,怎样了?可是很疼?”越明清伤及肺腑,说话便扯动伤口,引得一阵咳嗽,但他仍是强压了下去,只满眼关切地凝向云清彦。
云清彦知他不愿让自己担心,朝他摇了摇头,继而又自责不已,“本说好护你周全,反倒累了你,因我受伤。”
越明清只笑了笑,此刻不是絮叨的时候,于是回过身,神色戒备地盯着女妖。
越明清化形的时候,女妖便有疑惑,于是一掌落下之后倒也没再立马动手,只是在一旁静观其变,反正这一道一妖也不是自己的对手。此刻越明清转过身来,那一刹那,女妖神色骤然大变。
“越郎?!”女妖震惊得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朝越明清唤道。
越明清怔忡,这女妖适才唤他越郎?听那语气,该是旧识,可自己全无印象,想来是素昧平生,否则这般厉害的同族自己决计不会不记得。
“越郎?只怕你是认错人了。”云清彦目光闪过一丝不悦,一把将越明清拉至身后,提防女妖突然发难,“我家小清也就六百来岁,你可在禁地关押就有六……”
云清彦说着,戛然而止,脑海里蓦然划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越明清,又打量了一眼女妖,便静默不语,只紧紧牵着越明清的手。
“小清?”女妖低呐复述。
经云清彦提醒,她倒平静下来,只是眼神里仍含着惊喜激动的情绪,她欢喜地笑看着被云清彦护在身后的小妖,“竟已六百多年了,没想到我还能亲眼见到你,我真是太欢喜了。”
说着,便作势上前。
云清彦见势,长袖一拂,一道白光袭向女妖。
女妖闪身躲过,待再抬头看去,洞内已无任何踪影。
【7】
“那女妖可是认识我?为何我却记不得她?”越明清疑惑地开口。回到山中,他又化回原形,此刻正趴云清彦怀中。
“你们渊源颇深。”云清彦轻抚了抚小狐狸毛茸茸的头,只此一句,不再多言。他也是刚才知晓,实在不知该如何跟越明清开口,说他们要捉拿的女妖,若猜的没错的话,该是越明清的娘亲。
云清彦犯了难,一时也拿不出主意,心下道,“此事我需与师父好好商议。”
【8】
五色真人得知此事后面色凝重,这本是师门的秘闻,知情者无几。
几百年前门内一个名唤越无恙的师祖,年轻时与女妖有一段孽缘,后诞下一男婴,师祖自觉愧对师门,便以死谢罪,临终前只求放过母子二人。师门念及同门之宜,且女妖往日亦无害人之过,便同意留男婴一命,不过须得封印其妖力以绝后患,且谨防女妖心生报复之祸患,亦须囚禁于青阳门的禁地,此生不得与子相见……
六百多年了,因果造化,宿命难逃,他们到底还是相见了。
【9】
是夜,越明清沉睡中,女妖现形于其床榻前,情绪翻涌,百感交集。
白日那一掌不轻,越明清睡梦中仍是被身体隐隐传来的灼痛入袭,睡的不大安稳。女妖不惜自身伤重未愈,当下施展法力小心为他运功疗伤,约摸盏茶工夫,才见他缓缓舒展眉头,一脸安恬,旋即放下心来。
稍许,女妖又以掌心轻柔贴上越明清额头,用法力探查他的过往,才感知到他这六百多年过的并不舒坦。
因妖力被封,迟迟不得化形,常遭族人冷嘲奚笑,同伴肆意打骂,其他妖类恶意欺辱,后来下了山,才得以过上自在快活的日子,那个叫云清彦的小道士,倒是对他还不错。
女妖勘探完之后,略略沉吟,小清生性过于纯良,与人无害,日后难免吃亏,那个云清彦到底是人界的道士,且不说他生命有期,百年归逝后小清无所仰仗,倘若哪一日此人出尔反尔,与小清反目,岂不是大大的隐患?人心叵测,终究不能全然指望他人。不行,可不能任由旁人欺负了去。于是当即做法将越明清的妖力释放出来,一时间屋内光华璀璨,满室熠熠生辉,在黑夜中尤为突兀。
果然,不出片刻,有道士闻讯而来,个个迎风持剑,围拢在屋外。
与此同时,越明清也被屋外嘈杂的响动吵醒。他霍地睁开眼,便见到白日里打伤自己的女妖正站立于自己床前,一脸柔和笑意。
“是、是你!”越明清猛地惊坐起,双手不自觉地紧拽住被褥,身体向后缩了缩,神色里满是惊惧。只数息,他便发觉不对劲,自己身上的伤势似乎早已自愈,一丝疼痛也无。
“这是怎么回事?”越明清心下狐疑,脸上却依旧维持戒备的模样。
“你可感觉好些了?”女妖将他一番举动全看在眼里,当下也不以为意,只是朝他笑了笑,神色关切地询问。
她为何这样与我说话?她是谁?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清彦说她与我渊源颇深,究竟又是何意?……
越明清只觉脑袋一团浆糊,朦朦胧胧,抓不住任何线索,还未待他反应出什么状况,耳边便闻得一声斥喝,“妖孽,还不速速出来受死!”
是青阳山的门徒!
越明清凝眸,紧张地盯着女妖。
只见女妖冷哼一声,道了句“不自量力!”,然后又深意地看了自己一眼,便纵身一跃,穿墙飞了出去。
接着耳边便是噼里啪啦的打斗声,以及声声不绝的惨叫声。
越明清迅速下床,匆忙间变了一身淡雅长衫裹上——近一年,他跟着云清彦,在他的指点下,总算不负所望,小有所成,学得几个小法术。
之后小心谨慎移到大门边,拉开一道缝隙,偷瞄外边的战况。
重围之下,女妖竟也毫不畏惧,一出手便是狠招,打得不少道士伤筋断骨,手脚俱废。不过她也没讨到什么便宜,身上亦是伤痕累累。
显然,先前出逃时受的伤尚未痊愈,白日又与清彦大打一场,定已耗了不少功力,眼下又被众人围攻,应该逃不了吧?
云清彦今夜陪在五色真人身边,越明清不敢贸然现形,只得在门后焦急地等着。
“妖孽,住手!”一声苍老低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越明清不禁一喜,来人正是五色真人和云清彦。
一众弟子见真人和他的得意弟子云清彦一同前来,顿时欢喜,这下定能一举拿下这女妖!
“你这老道,那日被我重创,竟还没死?”女妖收了手,神色讶异地看向五色真人。
青阳山弟子听女妖如此出言不逊,当场拔剑再欲上前与之搏斗,五色真人却连忙摆了摆手,将他们屏退到一旁。
众人只得不甘地忍下怒气,伫立一旁静默观看。
“六百年前你与我门内师祖那段孽缘,早已了清,何故还要无故伤我门下弟子?”五色真人在云清彦搀扶下,对着女妖责问,神色却是平静无波。
“了清?哈哈哈哈哈——”女妖闻言哈哈大笑,但仅数息,便敛了声,怒道,“越郎被你们那些所谓的同门给逼死了,凭什么他们却活到寿终正寝?这就是你说的了清?”
“人妖殊途,越无恙师祖犯了六界禁忌,触了门规,他自觉有愧师门,以死换你们母子平安,诸位先师祖也遵守承诺不再追究,只要你能静心在禁地修炼,不残害生灵,我青阳门何曾为难过你?”
“妖又如何?我与越郎两厢情愿,更何曾伤害过你们人族半分?若不是你们口口声声说着人妖殊途,逼迫我们分开,越郎何至于陷于两难境地,不得善终?我们本只想过着平淡的生活……可你们呢?总假仁假义地说着替天行道,一次次斩杀我族类,自称维护人间正道!难道所谓的正道便是不分青红皂白赶尽杀绝?我们何错之有?你们要这般自以为是的替天行道?!我倒想问问,你们行的是什么道?”女妖冷言厉色地质问。
“妖终是妖,人终是人,若六界皆如你所言,放任自流,人妖相交、人鬼私授、仙凡孽恋、人兽交合,人界岂不乌烟瘴气,早乱了套,这样的人界便还能称作人界吗?你执迷不悟,一己之私妄想与人类生活,这还算不得邪道?六界本该各自为安,互不干扰,便是你这种妖邪,破坏了人界的规则,还不知悔改。”五色真人淡声反驳。
“担当不起!我若有扰乱六界之能,我的越郎也不会被你们口中所谓的道义害死!”女妖愤然作色,不由分说,腾空而起,一股黑色劲风化作狐形朝五色真人咆哮而去。
五色真人见状,当下祭出宝剑,又变出几道符纸,口中念念有词,之后朝女妖方向一抛,符纸在空中燃烧起来,最后化作熊熊烈火,绕成一个五星火阵,扑向女妖。
紧接着,女妖便与五色真人缠斗一起。
一众弟子不敢轻举妄动,只一旁默观当下局势。
而云清彦则想着师父伤势尚未痊愈,担忧他体力不支,对付女妖恐显吃力,便持剑相助。
女妖与真人的对话,越明清在门后听得一清二楚,也从中了解了大概因果,心中些许唏嘘,些许感慨,又有一丝仓惶不安。
人与妖,只能两立,不能相安么?那自己,心里那些情愫又该如何安放?
人妖殊途,只这四字,便搅得越明清心绪一阵烦乱。
他怅然了稍许,仍旧毫无头绪,索性不再多想。当下敛神,透过门缝朝外看去。
顿时一惊,那女妖功法甚是厉害,真人和云清彦师徒二人强强联手,竟也奈何不得她,反倒有渐落下风的趋势。
越明清暗道,不好,这么下去,清彦必有危险。不行,我得去救他。
思索间,身形业已化作一道绯色流光,直直飞向打斗处。
女妖正专心对付真人与其徒弟,没料想越明清突然飞来,不由得一怔,但随即也减缓了攻势,恐误伤到越明清。
“小清?你怎么出来了?”云清彦见是越明清,趁着女妖停缓的空隙,面色担忧地扫了一眼四周的同门,才朝他浅声低问。
“这女妖太强大,我来帮你。”越明清一边一脸戒备地盯着女妖,一边低声答复云清彦的问话。
女妖见越明清跟小道士站在了一处,跟自己呈对峙状,神色黯然。
她的儿子,竟然帮着一群道士来对付自己,她怎么能不难过?!
“小清,你这是何意?是要与敌为伍么?”女妖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出声朝越明清问道。
“……清彦他,不一样,他是个好道士。”越明清赧然解释道。
毕竟方才这个女妖还治愈过自己身上的伤口,越明清感觉这个女妖似乎对自己没有恶意,许是因为同源?但此刻自己却不得不与之敌对,越明清颇有些不好意思。
“呵!”女妖不以为然地嗤笑了一声,随即敛色,正声问道,“那么你是打算跟一个道士一起,亲手杀害自己的娘亲?!”
“……”娘亲?!越明清闻言一愣。
她,是自己的娘亲?面前的这个法力高深的女妖?
越明清不可置信地看着女妖,只见她正面带微笑地望着自己。
他自有记忆起便没有父母双亲,六百余年,孑然一身。他以为并且深信 他像族里同伴说的那样,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是老槐树开了花结成的,是顺着白露溪飘来的……但如今,这个女妖说她是自己的娘亲?!
所以他不是没爹没娘的山野狐狸,他的娘亲是千年之狐,爹是青阳山弟子,他是有亲人的?
但越明清纠结了。
尽管幼时看见别的小狐狸在父母膝下承欢 而心生艳羡,但终究在六百多年的光阴里,他早已习惯了孤身一狐、独立生活,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娘亲",除却一开始听到时的惊诧,之后竟也能平静视之。
只是虽然越明清没什么太多感情,但终归有生身之恩。现下的情形,倒叫他左右为难了。
女妖见越明清静默不语,许是一时难以接受自己的身份,倒也不急于相认,眼下情势危险,如何脱险才是关键。
于是女妖再次发出攻击。真人见状,立时祭剑,挺身而上。一妖一道瞬间斗成一团。
云清彦因担忧师父身体状况,于是飞身,再次加入团战。
至于越明清,帮云清彦对付自己的娘亲不行,帮毫无感情的娘亲 与云清彦为敌更是不行……一时纠结的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愁苦地看着双方厮杀。
却下一瞬间,越明清看到真人正持剑直奔女妖心口,而女妖被云清彦的法术缠住,一时无法闪躲——这一剑若是刺下去,女妖必死无疑,真人的宝剑非一般凡物,乃是专克妖魔之神器,其中之厉害,越明清并无所知,只是到底血浓于水,见此情形,越明清做不到熟视无睹、见死不救。
于是千钧一发之际,越明清奋勇飞身,凝气于掌,飞速朝真人挥去。
“砰!”
真人被狠狠地击落于地面,脑门震碎,血水汩汩流淌开来,糊了一地猩红。
越明清震懵了,真人被自己一掌拍断气了?!!
他惶恐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最后惊慌不安地朝云清彦看去,云清彦更是一脸震惊、不可置信。
随后他看到云清彦悲痛欲绝的飞扑到真人身边,其他门下弟子也都醒悟过来,围拢到真人旁边,齐齐跪下。
越明清一时呆若木鸡。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杀人,更没想过杀了云清彦的师父!方才情急之下,自己只是想阻挡真人那一剑,但是为何,自己的法力在那一瞬间如此强大?!他根本没使出几成功力啊?
清彦……清彦该恨死自己了吧!
越明清愧疚痛苦地飞身下去,但是真人门下弟子立马悲愤起身,个个持剑迎了上来。
越明清内心苦闷焦急,他想向云清彦解释,自己不是故意的……
但是这些门徒杀意果决,团团围住了他,刀光剑影中,一丝喘息的机会也不给他。
越明清不敢还击,怕自己又无意中失手,伤了云清彦的同门,只得小心应付着。
正当他再次避开青阳弟子的法术攻击时,云清彦持剑从一众弟子中走过来,脸上带着疏淡的表情,与越明清相对而立。
“清彦,对不起,我……”越明清急忙张口解释,然而不待他说下去,一道剑气直向胸口袭来。
“呃……”越明清被一剑穿胸而过,瞬间感觉胸口火辣辣的刺痛。
他怔了一下,随即释怀了,这是他欠云清彦的,云清彦要杀了自己替他师父报仇,他也无话可说。
“这一剑,是为师故,不论你是死是活,再不相干,从今以后,我们恩怨两讫,你走吧,莫在出现我眼前,否则必杀之!”云清彦不去看越明清急切的眼神,只拔剑转身,一步一步走向真人,然后半跪着抱起真人。
“云师弟?!”其他弟子不满这结果,纷纷不甘心地唤道。
而越明清,在听完云清彦一番话后,心中沉痛无比,胸口剑伤更是翻涌作痛。
“清彦——”越明清朝着云清彦背影悲呼一声后,又“哇”的一口,喷出一大口殷血。
云清彦置若罔闻,只抱着真人的尸体渐行渐远,始终不曾回头。
望着云清彦冷然离去的身影,越明清一瞬间各种情绪交织,悲痛、惆怅、歉疚、伤感、难过、绝望……搅得他头痛欲裂,随即眼前一黑,昏厥了过去。女妖瞬间接住,带着他,逃离了青阳山。
【10】
云清彦果真不愿再见越明清,青阳山到处布满结界。
越明清后来无数次伤痕累累的穿透层层结界,但都被云清彦的侍子给拒之门外。
云清彦不愿意再见他,他若硬闯,只会叫云清彦更厌恶自己。所以他每次都是带着一些时令的瓜果,或者有趣的玩意放在门口的石阶上便止步不前。
他知道云清彦是不会原谅他的,但是他仍旧想向他表达着自己的歉意和愧疚。他知道自己可能永远都无法弥补自己给云清彦造成的伤害,所以每次只要能够在他门前伫立片刻,就算两人没有任何交流,他便觉得足够了。
只是,于妖族那千百年的妖生而言,人活一世,不过须臾之间,连这片刻的守候也被苍天没收了。
【11】
某年,正值霜降这日,时年二十六的云清彦于青阳山内室中无疾而终。
越明清那一天如往常一样,带了满筐的新鲜瓜果,欲破开层层结界去看望云清彦,然后他发现这一次的结界竟然相当容易,越明清不禁内心激动狂喜,暗想,许是云清彦原谅了他,于是迫切地施展腾云术去见云清彦。
【12】
恍然又数十年,越明清游历归来,恰逢当时春雨如织,因未带雨具,匆忙之间为避雨奔进一间客栈的房檐下,抖落掉衣衫上的水珠后,抬头间,见客栈名,曰“小续客栈”。恍然想起某年某月某一场雨,某人,某狐。
遂,盘下客栈。 自此,久居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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