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恋的开端

文/世界有那么多人

01 四个疑点

深冬时节，安市近郊派出所。

灰蒙蒙的天空上，暗淡的阳光穿透蓝灰的云层露出丝丝金色的光线，分外耀眼。呼啸的北风透过办公室门窗的缝隙渗透进了屋内，黄杨警官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又是一年过去了啊！黄杨眯起眼睛，这已经是他在刑侦线工作的第十五个年头了。

回想过往，每一个工作点滴，每一幕勘验场景，仿佛已经在他的灵魂深处化作了永恒。这份工作是生死担当，是书写正义，也是他一生的眷恋。他不禁想起了十五年前，首次参与侦破的案子，那是他眷恋的开端。

那年秋天，二十多岁的黄杨刚被分到安市公安局刑侦大队。他高大魁梧，皮肤黝黑，浓眉大眼，干活儿又很积极，很快就和大伙儿打成了一片。

当时刑侦队的队长吴淼警官，是负责带黄杨的师傅。他大约四十多岁，瘦高的身材，白皙的皮肤，一双不大的黑色眼睛闪着敏锐的目光，显得温文儒雅，大家都叫他“儒队”。

初次见面，许多人都会被他的外表蒙蔽，只有亲身接触，才能体会他侦破案件时犀利和敏锐，追击匪徒时的果敢和英勇，不由得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那是一个普通的周二。上午八点多钟，有人报警，一家位于安市闹市区临街的面包店有命案发生，吴淼带着黄杨和几个人到达了现场。

这个面包店面积有十平方米左右，店门是一个卷闸门，一名年轻的女性倒在了收银台旁边，已经没有了呼吸，她是这家面包店的店长林敏。

林敏今年23岁，是山市人，在安市打工。刚交了一个男朋友，还没有结婚。

地面上有一滩血迹，经勘验是死者的血迹。整个柜台上、墙壁上、电脑上，甚至是收银机上全都是血迹。

整个现场只有收银台处有些凌乱，有明显翻动的迹象，收款机的上层被打开了，里面的现金不见了。货架的摆放十分整齐，现场没有其他的打斗痕迹。

经过法医鉴定，死者的死亡时间是在前一晚十一点到一点之间。死者的伤口都集中在了头部，前额有几处伤，整个头皮上有多处淤青，明显是多次击打造成的结果。

在收银台处，技术人员发现了大量指纹。但由于面包店是公众场所，平时进进出出的人很多，很难确认哪枚是凶手的。

他们在地面的血迹旁还发现了一排脚印，经勘验是死者的脚印，但方向却与大门相反，是冲着屋里跑的。这排脚印一直到了收银台，就是发现死者的位置。

另外，在这旁边还发现了一枚带血的脚印。他们测量了脚印的长度，是43码的鞋印，从花纹看，是运动鞋的花纹。

黄杨与店主进行了核对，大约丢失了六百元钱。这家店没有安装监控设备。

吴淼分析，从伤口的位置看，凶手是从正面对死者下的手。地面上的血迹，说明死者在那里遭到过攻击。货架摆放得很整齐，也没有打斗痕迹，这说明死者在受到攻击的时候，并没有反抗。

经过勘验，现场一共发现了四个疑点。

首先，收款机的下层里，竟然还有一些大额的现金。如果凶手是为了劫财，那为什么只拿走了零钱？是因为他没看见吗？还是另有原因呢？

第二个疑点，就是死者的脚印。一个弱女子受到攻击后，为什么不往大门跑，而是往屋里跑呢？

第三个疑点，在现场还发现了一部比较新的手机，据店主讲，林敏有两部手机，另外一部比较旧的却不知去向。为什么凶手要拿走旧手机，留下新手机呢？

第四个疑点，那个43码的血脚印，会是凶手留下的吗？

02 一个嫌疑人

黄杨调取了附近在前一晚十一点到一点之间的监控录像。

录像显示，凶手是一个男子，是在林敏锁完店门下班时出现的。不知什么原因，林敏又重新打开了店门，两个人进入面包店后，没有开灯就关上了面包店的门，这之后，林敏就再也没有出来。而男子停留了二十分钟左右，又把店门打开，走了出来，把门关上，才离开现场的。

而监控录像的画面质量太差，距离面包店又远，经过多次技术处理，警方仍然无法分辨出男子的面部特征。

晚上十一点多，正是这条街店铺打烊的时间，会不会有人能看到凶手呢？黄杨走遍了附近的店铺，一无所获。

吴淼分析，林敏对这个男子毫无防备，两人的行为像是情侣在约会。这说明熟人作案的可能性很大。

于是，他找来了林敏的男朋友苏强了解情况。

“你认为是谁干的呢？你们有没有得罪怎么人呢？”

“警官，我们交往不到三个月，我也不认识几个她的朋友，也没得罪过什么人啊。但在我之前，她和一个叫李容的男人交往过。那天晚上，我发现林敏没回家，还怀疑是不是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呢？于是，我就给她姐姐打了电话。”

林敏的姐姐是她在安市最亲的人。

黄杨向她了解了情况。

“对，那天晚上，我接到了苏强的电话，还给李容打了电话，但李容否认和我妹妹在一起，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你还了解李容的那些情况呢？”

“我知道他是安市人，两年前经过朋友介绍，和我妹妹好上的。他们还在一起同居过，后来因为性格不合，我妹妹和他提出的分手。”

“你知道他的鞋码吗？”

“我陪妹妹去给李容买过鞋，他的脚是43码。”

吴淼想，能不能是李容因感情纠葛，怀恨在心，动了杀机呢？

警方从外围对李容进行了调查。他们发现死者前几个月的通话记录中，李容的号码频繁出现，这说明，分手后他们还保持着联系，李容有作案嫌疑！

吴淼立刻传讯了李容。

“案发那天晚上你在哪里？和谁在一起？”

“我和女朋友在家里打牌啊。”

“哪个女朋友？”

“我新谈的女朋友啊。”

“你还和林敏联系吗？”

“偶尔吧，我刚和她分手时，旧情难忘，经常给她打，但后来，认识了现在的女朋友，就不怎么打了，也不怎么想她了。”

黄杨找到李容的新女友了解情况，她证实了李容的说法。那天晚上确实她和李容，还有几个人在一起打牌。李容没有作案时间。

03 另一个嫌疑人

警方对林敏的社会关系进行了全面调查，没有找到与她熟悉，又穿43码鞋子的男人，案件进入了僵局。

吴淼又把视线放到了林敏的现任男友苏强身上。

苏强的鞋码是43号，他是报案人。

据苏强说，案发当晚，他在出租屋看电视。他曾经在凌晨一点，三点，六点都到面包店去找林敏，而且当时他拨打林敏的手机号码，隐约听到店内有手机响起，那他为什么不立即报警，非要等到白天才找店主开门，报警呢？这很反常。

而且，经过黄杨的了解，林敏的同事反映，苏强一直都接林敏下班，但案发前两天，突然就不接了。

吴淼想，如果苏强对林敏和前男友李容的联系，心怀不满的话，也有作案的动机，但面对热恋中的爱人，他能下得去手吗？

“你为什么突然不去接林敏下班了呢？”吴淼看了看对面的苏强，平静地问道。

“我前几天发生了意外，被汽车撞了一下，胳膊和腿都受了伤，正在休养，就没去接她。”

据黄杨向林敏的姐姐了解，案发前两个月，苏强和林敏在一次聚会上相识的。当时，李容和林敏还没有分手。

苏强对林敏一见钟情，经常去面包店接她下班，有空就去店里给她送花，送礼物。由于他的死缠烂打，林敏才对他动了心，和李容分了手。

苏强还在面包店附近租了房子，两人开始了同居生活。他们两个人的感情很好，苏强对林敏言听计从，呵护备至。

林敏的姐姐觉得苏强不可能是杀人凶手。

吴淼根据苏强的叙述，描画出了从出租屋到面包店的路线，让黄杨调取了沿途的监控录像。

在几处路段，黄杨都找到了苏强的身影，时间也和苏强叙述的一致，这似乎说明苏强没有说谎。

“师傅，那是不是就能解除苏强的嫌疑了？”黄杨皱着眉头。

“不着急，我们去实际走一下这几条路线，再去看看。”吴淼拍了拍他的肩膀。

经过两人细致的走访，有了一个意外的发现。从出租屋到面包店有好几条路线，其中有一条小路没有监控录像。

吴淼想，如果这是一起静心策划的杀人案，那苏强完全可以在十一点多钟，先通过没有监控录像的小路到达面包店，杀害林敏后，回到出租屋。凌晨一点再出租屋从出发，走有监控录像的路线，去面包店，制造不在现场的假象。

但推测毕竟是推测，目前没有直接证据，只能从别的方面入手进行调查。

吴淼想到了作案工具。经过技术人员的勘察，推断出凶手使用的是锤子一类的作案工具。

黄杨拿着苏强的照片，逐个排查附近的五金店，如果苏强买了锤子，就有了作案嫌疑，如果没有，别人买了，也能有线索。结果却一无所获。

但通过在五金店中走访，黄杨发现，凶手使用的是一种特制的橡胶锤，不是那种手柄有一米多长的普通铁锤。如果是铁锤的话，经过多次击打，死者的头骨会严重变形。而根据死者头骨的情况，使用橡胶锤的可能性很大。

这个发现，再次动摇了吴淼对苏强的怀疑。因为这种橡胶锤，一般是和室内装修有关人员才会使用的。而苏强在一家私企上班，在办公室做会计工作。从职业角度分析，他可能不会接触到这种特殊的锤子。

04  43码的运动鞋

案件又一次陷入了僵局。

吴淼又重新梳理了案件的相关材料，既然从目前的推理角度，也就是抢劫案件是熟人制造的假象方面，没有什么结果，那可不可以反向推理，实际就是一个抢劫案呢？

有没有可能就是一个搞装修的建筑工人，下班时拿着工具包。路过面包店，发现只有林敏一个人在，动了抢劫的念头，当林敏要反抗时，杀害了她？

可是，要到哪里找到一个穿着43码鞋的建筑工人呢？

吴淼申请调来了警犬，依据现场的血脚印，对犯罪嫌疑人进行了现场追踪。

很快，他们在距离现场五百米的草丛里，发现了一双带着血迹的运动鞋。鞋码是43码，从鞋底的花纹来看，与在案发现场的血脚印吻合，经过技术人员鉴定，就是犯罪嫌疑人所穿的鞋子。

警方提取了苏强的唾液，连同这双鞋，送到了省厅技术中心进行DNA比对。经过确认，这双鞋不是苏强的。

05 模拟侦查实验

吴淼和黄杨又回到了案发现场。

看着墙上和四周到处喷溅的血迹，吴淼想，如此多的血迹，凶手的衣服上也一定会沾到。既然他在逃跑中扔掉了鞋，有没有可能再扔掉衣服呢？

于是，以案发现场为中心，警犬再次展开了搜索。

与此同时，吴淼让黄杨做了一次模拟侦查实验。他想，现在已是深秋季节，快要入冬了，凶手扔了鞋，一直穿着袜子在路面行走，如果是一般人可能会受不了，但如果是经常打工的人，或者从山里来的人就可能觉得无所谓。

黄杨从面包店出发，经过附近五百米，也就是警方找到运动鞋的地方，开始脱了鞋子，穿着袜子走路，最终，他脚上起泡，走不动了。经过实验，警方确认嫌疑人是向北逃跑了，在一公里的地方，进入了一个村庄。

这是一个城中村，住在这里的大都是外来安市打工的人员，不少人都从事建筑和装修行业。

警方根据43码的鞋子，推断凶手在一米八到一米八五之间，针对这一特征，开展了地毯式排查。

警方出动上百警力，经过排查，找出了八名嫌疑人，但都有充分的证据证明，这几个人没有作案时间，被一一排除了。

吴淼想，是不是排查角度不对呢？就从案件本身的角度，警方又以盗窃、抢劫等惯犯角度，重新对城中村进行了排查。

这次排查出一个叫方顾的男人，他在案发之后，突然去向不明了。

他大约二十七八岁，主要从事户外广告灯箱的安装工作。平时嗜赌，最近输了很多钱，也有作案动机。

但他的身高不到一米七，他的鞋码应该还不到40号，这与现场的43码鞋子，又出现了不符合。

06 一枚血指纹

案件侦破进行到这里，又陷入了僵局。

黄杨有点懈气，“师傅，是不是以往的案子都这么难破啊？”

吴淼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双不大的黑色眼睛闪着明亮的光芒，“年轻人，别泄气，我感觉快接近谜底了。走，我们再去案发现场看一看。”

吴淼和黄杨又带着技术人员对现场重新进行了勘察，在收银台附近，他们又发现了一枚带血的指纹。

但是，由于这里人流量大，前面勘察就在这里发现了很多指纹，目前很难确定，这枚指纹到底是凶手沾了血迹后留下的，还是原来就有，案发时沾上了血迹的呢？

经过与警方的信息库比对，这个指纹属于一个叫王平的人，他有殴打他人的犯罪前科。他在安市一家广告公司打工，主要从事户外装修工作。

吴淼立即询问了王平。

“你案发当晚在哪里，做过什么？”

“我在家里看电视。”

“你去过面包店吗？”

“没去过。”

“那面包店怎么会有你的指纹？”

“我也不知道啊。”

吴淼分析，王平否认当晚到过案发现场，也没有人能够证明他的说法，他有作案时间。从现场的指纹看，他肯定去过面包店，有可能是平常买面包的时候，也有可能就是凶手。

但是，王平的鞋码是41号。

经过专家确认，那枚血指纹上的血迹，是后来被染上的。

07 丢失的手机

案件又一次陷入了僵局，已经忙了四天，大家都筋疲力尽。

吴淼什么都没说，又重新看起了案件相关资料。

这时，办公室的电话铃响了起来，布控在二手手机市场的同事传来了新的消息。

一个摊主反映，收到了一部二手手机，和死者丢失的手机很相像。

黄杨拿着这部手机，让苏强进行辨认，得到了确认。

因为手机刚收到没多久，黄杨拿出了案件所有嫌疑人的照片让摊主辨认，结果让所有人大吃一惊，正是前期因为身高不符，被排除的方顾。

于是，警方立即展开了抓捕行动，方顾落网了，也承认了杀害林敏的犯罪事实。

原来，赌债缠身的方顾早就有抢劫的念头。当天晚上，他无意间进了面包店，当时是去买面包，却发现，店里只有林敏一个女服务员，认为是个下手的好机会。

后来，等到林敏锁门要下班的时候，他借口要买面包，骗林敏开了门。

他趁林敏拿面包的时候，用专修用的锤子打了她的头两下，林敏倒在了地上。

他去收银台找钱，却发现打不开收银台的门。他和林敏说:“我不会再伤害你的，你帮我打开，我拿完钱就走。”

林敏很害怕，给他开了收银机的门，还把两部手机都拿给他。这就是为什么林敏的脚印往屋里走的原因。

这时，一个意外发生了。方顾找钱的时候，林敏却朝外面大喊:“救命啊！救命啊！”

他吓了一跳，又拿起锤子朝林敏的头打了五六下，慌乱中他丢掉了一部手机，也没来得及看收银台下层，急忙跑了。

而方顾确实是身高一米七，却长了一双大脚，鞋码是43号。

窗外，金色的阳光冲破灰暗的云层，洒向大地，也照亮了年轻黄杨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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