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边

将近下午五点钟的时候，太阳落到了树林的顶上，湖面上反射着橙色的光芒，整片水域美得像一幅画，如果不仔细看，谁都不知道湖边都坐着一个老头。

和其他钓鱼的老人一样，老头也戴着一个太阳帽，红色的太阳帽上面印着logo，一看就知道是某次老年活动上的赠品。老头满脸黝黑的皱纹，这是被紫外线长久照射的结果。唯一不同的，也是和所有钓鱼的人不同的是，老头没有鱼竿，或者说老头的鱼竿很不一样，那是一根从湖边树上垂下来的柳树枝，枝上系着一根细白色，这根像蜘蛛丝一样的白线，直接伸入水里，上面连一个浮标都没有。

此时，老头专注地盯着水面，似乎在寻找着水面下的鱼。

安静。

水面上有风吹出细微涟漪，似乎鱼就要上钩了，但是并没有。

突然不远处传来有节奏的“砰砰”声，有人在敲什么东西。

老头动了动，扭头看了一下，什么都没看到。

声音持续了一会儿，停了。

不久后，老头的身后传来了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个年轻人走了过来，穿着灰色的保安制服，手里拿着一块铝皮的警告牌。

年轻人：“喂，大爷，你在这干什么？”年轻人还没走近就喊了起来，口气非常生硬。

老头：“干什么？”

老头也不客气地反问了一句。

年轻人看到柳枝上的鱼线就懂了。

年轻人：“大爷，你这是在钓鱼吗？”

老头：“是钓鱼，也不是钓鱼。”

年轻人走到老头的跟前，他穿着一身深灰色的保安制服，制服太大了，像浴巾一样裹着瘦长的身体。年轻人嘴角边的几缕胡子泄露了他20来岁左右的年龄，感觉像是刚进城务工不久。

年轻人弯下腰对老头说。

年轻人：“大爷，这里不让钓鱼。”

老头不屑地问：“你谁啊？”

年轻人：“我姓王，我是这个公园的保安，这一片湖都是我管的，这里已经禁止钓鱼了，您去其他地方钓吧？”

老头：“我在这里钓了一辈子了，凭什么突然有个小孩叫我不要钓鱼，我就不钓了？”

王：“这是规定，你看看，我这个警告牌上写着什么。”

王把手里的警告牌翻过来，上面写着：危险，禁止靠近湖边！

老头哼了一声。

王看了一眼老头的脚边，什么都没有。

王：“怎么，没钓到鱼？”

老头：“我要钓的鱼还没有来。”

王笑了。

王：“大爷？这鱼还有你想钓哪条就钓哪条的？”

老头：“钓与被钓都是缘分。”

王懵了，他把手里的警告牌用力插在土里，用身体的重量把它往下压。

王：“大爷，说实话，不是我不让你钓，是领导不让你钓。”

老头：“领导？呵，你说的是那些酒囊饭袋的废物吗？”

王警惕地环顾四周。

王：“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老头：“怎么，怕领导听见？”

王态度一变。

王：“我怕什么，他们要管的事情多了，干嘛跟你一个老头较劲。”

老头：“那你告诉我，他们都管了些什么了？这湖水面积一年比一年小，树一年比一年少，人倒是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杂了，以前我隔三差五还能钓条鱼，现在几天都钓不到一条鱼，你说他管了些什么，就管我不能在这钓鱼？”

王：“那谁管也管不了这么多啊，现在哪里不都是这个样，这叫能量守恒定律，你看现在人越来越多，衣食住行也耗得越来越多，那大自然的东西肯定就越来越少，就我们老家那小县城，小时候的那条河早就消失了，我觉得你就知足吧，起码城市里还有人管。”

老头：“我说你比看起来懂得多啊，应该你来当领导。”

年轻人：“嗨，我也想啊。”

年轻人突然反应过来。

年轻人：“你不能靠近湖边，这是规定。”

老头：“什么才叫靠近湖边？1米，2米还是5米？”

年轻人懵了。

年轻人：“这个倒是没有明确规定，不过你现在就是靠近湖边了。”

老头：“年轻人，不是我不配合你工作，我在这钓鱼的时间比你的规定还早了几十年，过去钓，以后还得钓，说什么都没用，所以你走吧，就当我没见过你，你也没见过我。”

王：“话是这么说，要是你掉进水里淹死了，那我还真不敢说见过你，那万一你被我领导看见了，我就要挨处分，还要扣工资你知道吗！”

老头：“你会说话吗你，什么叫我淹死了要扣你工资！”

王：“我说的是事实，这片水域很危险，好多人在这里失踪了……”

王意识到说漏嘴了，赶紧停住。

老头：“这样，你把领导叫过来，我来跟他说。”

王：“那怎么行，我要是能随便叫动领导那我不就成领导了吗？”

老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王有些生气了。

王：“你是看不起我是吧？我告诉你，虽然我不是领导，但是这里是我管的，我现在要你走，你就得走！”

老头：“年轻人，不是我说你，你看着天也快黑了，估计你也快下班了，赶快去食堂吃饭吧，我等一下我也就回去了。”

王：“不行，你跟我一块走！”

王一把抓住老头的胳膊。

老头：“你干什么，放手，别怪我不客气！”

王：“走！”

王用蛮力拽着鱼竿，老头整个人从石头上摔下来，坐在地上。

老头突然惊觉地大叫一声。

老头：“等一下！”

王停住。

老头小声地说。

老头：“有鱼来了。”

柳枝在微风中轻轻摇弋，鱼线微微动着，但这是风吹的，并不是鱼咬的。

王：“哪有什么鱼，走！”

老头：“真的有鱼！”

王一脚把地上的石子踢入水里，溅起水花。

王：“现在没有鱼了，走！”

老头一巴掌打在王的腿上。

老头：“你干嘛！”

王双手抱住老头，强行把他从石头上抱起来。

王：“干嘛，要你走！”

连拖带拽，向林子外走去。

老头：“你他妈的放手，我自己走！”

老头挣脱开来，依依不舍往林子外边走去，一边回过头来看鱼竿，嘴里唠叨着。

老头：“鱼上钩了，鱼上钩了……”

王站在原地看着老头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湖边。

安静。

微风徐徐，树叶沙沙响。

太阳落入树林，光线昏暗下来，平静的水面黑压压的像一口大锅。

王看着老头消失在林子里后，转身回到了湖边。

王捡起石头，继续把铝皮警示牌敲入土里。

完事后，王正准备把石头扔在水里，突然看到鱼线猛地动了一下，王一惊，睁大眼睛盯着鱼线，鱼线没有规律地动起来。

王顺势一把抓住柳枝，往上一提。

突然水面剧烈涌动起来，王一惊，一股巨大的力猛地从里水上来，通过鱼线传到柳枝上，拽着王往前一个踉跄，失去平衡，还来不及叫喊，便被拉入水里。水面剧烈地翻滚了几下，很快就归于平静。

鱼线把柳枝拉得直直的，突然“啪”地一声，断了，线头快速钻入水里，从水面上消失了。

跟着鱼线往下，深入水里，一群大大小小的鱼激烈地围着王的尸体啃咬。

王下方的水底，铺着一层尸骨。

湖边，一阵大风吹来，王立起来的铝皮警示牌在风中飘起来，落入水里，沉了下去。

第二天。

湖面上的太阳金闪闪，一根鱼线从水面上升出来，连接着一根柳枝。

一位头戴红色太阳帽的老头安静地坐在湖边的石头上，他专心地盯着水面，似乎在寻找着水面下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