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呐，总是把你丑陋不堪的一面完完全全地剖出来，给你看。
“你们老师说你今天早上逃课了？”陌离听着听筒里传出的责问的声音。
好像也就对这声音熟悉了？也不算，毕竟上一次打来已经是高考成绩出来的时候了。
她是什么样子呢？脸上总化着浓妆；说话的声音就像叮叮咚咚的泉水流……
还有什么呢？哦，对了，但她走的那晚穿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淡妆，像个落难的公主一样优雅，干净……
就这样想着，一直到听筒里传来了悦耳的笑声，浅浅的。明显这笑不是对他的，因为现在听筒里已经又是喋喋不休，笑声的主人不言而喻。
“祝你幸福……”陌离切断了电话。
她走的那晚他其实是醒着的，那晚她确实很美，就像披上了月亮洒下的光一样。
堕入凡间的神要回家，沾上泥土的天使总会重新起飞。
他没有怪过她，就连最难的那段时间，他都只是想着她的笑过来的。
她做事完美，可有一天晚上会突然和老板闹脾气不去上班，然后喝上一晚上的酒；她明媚张扬，可突然会有一晚上哭的泣不成声要他来安慰；她自信洒脱，但是偶尔在他做作业的时候会突然问他她是不是很差劲；她工作的时候嚣张跋扈，但在家的时候又温柔的不像话。
有时候就在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矛盾的人存在。
他还记得他劝她走的时候她拧着的眉，然后一笑而过的样子……
怎么想着想着鼻子就酸了啊，事儿逼，肯定是月亮那小子嫉妒我的英俊帅气。
给齐云打电话，问问他现在怎么样。
“嘟——嘟——嘟——”
打了几次都是忙音。
算了，明天问吧。
很多时候，夜晚更像一把直刺人心的匕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所有的狰狞，不甘，孤独，悔恨，懦弱，黑暗和绝望会一丝丝的爬上床铺，然后侵蚀你，吞噬你；你就会感觉所有的负面情绪一瞬间涌了上来，随着血液的流淌，渗透全身。
夜晚呐，总是把你丑陋不堪的一面完完全全地剖出来，给你看。
站在窗前，看着一台一台跑过的汽车，大打出手的酒鬼，流淌不绝的江水，不绝于耳的汽笛，吵架拌嘴的情侣……万家灯火，然后一瞬间，莫名其妙地崩溃，泣不成声；有的明明高高兴兴地进入了梦乡，可能是造梦者在朦胧中拿错了剧本，也可能是他存心要戏弄你。他精心地编织好梦境，投到你的脑袋里。那些在绝望里寻找失望，在失望里寻找希望的曾经，惊醒的时候一瞬间浮现在脑海里，提醒你推开现在的表像，直视你黑暗的内心。
梦里。
一群模糊不清的身影，白骨一般。拳头里夹杂着嘲讽意味的不堪入耳的词汇一下一下的砸在陌离身上，就算他一直在求饶，那些人也只是下手更重。
另一幕是好久没有见到的妈妈，她的头发高高的绾起，几丝乱发遮住了一部分眼睛，踩着一双白色的休闲鞋，身上是一条纯白色的连衣裙，然后她嘴唇微动，他听到她说:“再见……”接着，他试图去抓，但手伸过去的时候又只剩了一抹残影，什么也没有留下。
流着泪醒来的时候，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包裹着他，什么也抓不住。
窗外，万家灯火，这里，只有一个刚成年的孩子。
突兀的铃声打破了孤独，陌离拿起手机:蓝天，04:44。
“喂，有事儿？”有点儿不耐烦。
“你妈爱你吗？”
“爱。”
“你放学回到家的时候她是不是会准备好你爱吃的菜？”
不知道，他很想答这个。“是。”
“那你爸呢？他讨不讨厌你打游戏？”
“不讨厌。” 因为他根本没有管过。
“你有奶奶吗？”
“废话，我没有奶奶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啊？”他是不是有病，有一种这个朋友交错了的感觉。
“哦对，是你奶奶还在吗？”
“我很小的时候去世了。”这人是不喝多了？
“哦，那……”
“你是不是喝多了？”
“没喝多。”那就是喝酒了，肯定喝多了。
陌离手扶脑袋上:“哎！你有事儿直说。”
“你说你们怎么都那么幸福啊！我一直都羡慕你们，有时候会嫉妒，嫉妒的发狂。现在挺好，我终于出来了。那儿简直不是人待的。好累啊……”
“没事儿，你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啊……呜呜呜……呜，我怎么这么难啊……呜呜……”
听着听筒里的啜泣声，陌离所有被塞在心里一角委屈都伴着哭声涌了上来。
TM该死的泪腺怎么就控制不住啊，鼻头你酸什么，事儿逼……
明明安慰别人的，这下陌离一哭，变成了两个人对哭……
哭着哭着，陌离还爬下床，到窗前，看着灯火万家，享受孤独……
一直到两人都哭累了。
“你刚才都是骗我的吧？一般问“讨不讨厌打游戏”的回答都是“讨厌”，而且其他几个回答都有问题。”蓝天靠在窗口，点了一支烟。一吸一仰间，火焰瞬间从烟头开始，绽放出灰白色的烟雾，抚慰孤独。
“呵，你酒醒了？”没有否认，等于默认。
“嗯，大概醒了。”
陌离也点了一支烟，有时候，挺有用的。看着所有的灯盏，江火，游船，行人，车流……一点点在烟雾里迷离。
好像世界都是混沌，迷离。
才让人觉得这只是晚上，而不是黑夜。
“我听过一个故事，讲给你听。”就当今天丧一下吧，绷着好久了。
“好。”晚上啊，第一个和他一样一起哭的人，好像有一种找到同类的感觉。
“有一只鬼，他在活着的时候干尽了坏事儿，解释一下，他们管活着的世界叫仙境，然后他到了地府，阎王罚他去十八层地狱，”陌离换了一个角度看烟雾里行走的人，“不要笑，不是鬼故事，很丧的。”
“好，不笑，你继续。”
“那个鬼刚到第十八层地狱的时候，有个鬼说……”
“欢迎来到人间。是吧？”
“嗯。”他一点儿也不惊讶蓝天会知道。
听筒里沉默了好一会儿，隐约能听到打火机的声音。
蓝天沙哑的声音传了出来:“你说，你来复读是为了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复读，大概是想考大学。很多时候，人总得有个盼头，才有动力继续走下去。”
……
一直聊到街上的车都多了起来，月亮已经到西山之巅看着他们的时候，才挂了电话。
累吧？挺累的。
可每天早上起来之后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地升起来，给所有的云朵渡上一层金光的时候，心里又会爬上来一丝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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