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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的时候,我所回答的每一个问题都有固定的答案,无论是试卷上出现的题目,还是老师课堂上提出的小问题,都一定是有答案的。即使这个问题具有开放性,正确的答案也大体相似。所以我总坚信,每一个问题都会有一个答案。
二年级的一天,我的姥爷离开了这个世界,那天也是我第一次接触死亡。随着年龄的增长,绝大多数一二年级的事情变得朦胧又模糊,可是我现在仍记得那天的种种细节。家里所有的人都处于情绪的最低点,所有的亲戚在跟我打招呼的时候都是从眼泪中努力地挤出一个微笑。当天的我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至亲离世的事实,无助和不可思议挤压着我,推搡着我。那种感觉像溺水,像进入一个黑暗又没有窗户的房间。这样的透不过气一直持续到第四天,我的情绪在看到姥爷生前还没给我做完的木船时,彻底决堤了。在往后的时间里,只要我一想到这件事,就会哭,就会号啕大哭。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讨厌死亡,讨厌它带走了我爱的人,讨厌我们必须要接受的痛苦。
快上初中的时候,奶奶突然离世。她一直很宠溺我,我说想要什么东西,想干什么,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但是我在有限的回老家的时间里,几乎全泡在别人家的房间和庭院,很少在家里待着。她是一位聪明勤奋的女性,我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她已离开我很久了。当相似的溺水感、窒息感再一次袭来的时候,我还是没有找到答案,一个帮我缓解乃至消除痛苦的答案。但在找寻答案的过程中,我不小心陷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沼泽。
初二暑假的某一天,我先后看完《功夫》和《楚门的世界》,睡觉前躺在床上,我不由自主玩起了把自己代入主角世界里的游戏,我在想如果是我在《功夫》里,我会不会学会如来神掌的招数来打败火云邪神;我在想如果是我在《楚门的世界》里,我干过的事情是不是也正在全球直播。我觉得这个游戏很有意思,代入影视作品的主人公,感受他的种种经历。这个游戏持续了一段时间,但是马上就行不通了,或者说我出现了多多少少的不适感。如果我成为了《让子弹飞》里的张牧之,我没有办法再团结早已改变主意的那帮人,最后我只能骑着一匹白马孤独地追寻那辆驶向前方的火车;如果我成为了《水浒传》里的林冲,我在面对置我于死地的凶手时,我不能亲自手刃他,还要眼睁睁看他被放走,最后郁郁而终;如果我成为了《英雄本色》里的小马哥,我还没完全证明自己,就被冷枪爆头。我想结束这个游戏,可是越不想去想,脑海里这个想法越旺盛。他们会经历一些不平凡,但是最终都会趋于平凡,因为最后他们都要面对死亡。想到这个问题,我疯狂在生活和虚拟中寻找答案,最后才发现这一切都是徒劳。我害怕,害怕每个人都要经历死亡,害怕身边的亲人都要经历死亡,害怕我自己经历死亡。
“我该如何面对死亡?”重复在矛盾与挣扎里,我找不到答案。那种感觉就好像你慢慢陷入了沼泽,你越想挣脱,陷得越深;你越想找到答案,就越迅速坠入黑暗。当我走了,我不知道我的精神,或者换一种说法,我的灵魂会去哪里?我不知道我身边的人会接受这个现实吗?我不知道我的灵魂会如何面对肉体的死亡?又或者,根本就不存在灵魂,离开就是离开,也就是我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夏天是鲜艳的绿色和蓝色交织的,而那个夏天的我一直处于灰色和黑色的黯淡与迷茫之中。我不知道该怎么跟身边的人说,一个年纪轻轻的孩子是不好意思问出一个这样死气沉沉的问题:“我该如何面对死亡?”但是当我终于鼓起勇气向爸妈询问这个问题时,得到的答案先是短暂的愣神,可是那短暂的愣神出卖了他们。他们跟从前那般,找个童话般的理由搪塞过去。但是我知道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这种痛苦持续的时间很长,一直从这个夏天蔓延到整个高中。
失忆,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你会忘记之前发生的一切,你会忘记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你甚至会忘记你自己。但对当时的我来说,失忆并不是一件坏事,起码我可以轻松摆脱重复与挣扎的困境。但是在与困境对抗的过程中,我也发现了一个缓解情绪的方法。就是去找事情干,用大量的工作和娱乐挤满我的所有时间,这样就没有时间去想三想四了。方法很奏效,每当新学期开始后,我的这种情绪都会慢慢消散甚至消失,因为我需要去完成作业,去弄清楚上课没听懂的题目,我是有任务要完成的。但是每每学期结束的时候,不安的情绪又会出现。后来那种感觉会定时在学期开始的时候如退潮般慢慢殆尽,会在学期结束的时候如海啸般汹涌而来,疫情期间这种痛苦达到了顶峰。
我第一次知道抑郁症,是在我查找喜欢的演员——张国荣时,相关媒体报道他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一直处于这种疾病的痛苦中,最终选择跳楼结束自己的生命。可抑郁症不是一种身体上的疾病,而是一种心理上的痛苦。我见过很多身体上遭受疾病的病人,他们有的贴着绷带,打着石膏,有的瘦到皮包骨,有的不知道是闭着眼还是睁着眼,因为身体上的疼痛不敢动身,但我没有见过心理上遭受痛苦的病人,从来都没有。一方面,要是我,我也不愿意把痛苦展现给其他人;一方面,或许大家都很擅长伪装。我感觉当时我的精神状况和抑郁症很相似。
我想知道为什么卓别林、金凯瑞、罗温在作品里呈现出一幕幕搞笑的镜头,竟然也会遭受抑郁症的痛苦,他们难道不应该也像作品里那般乐观阳光吗?我想知道为什么写出《老人与海》的海明威会选择用猎枪饮弹自尽?为什么写下“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海子会卧轨结束自己的生命?为什么那些写下对世界充满无限激情与兴奋,对生活充满无限憧憬与向往的人,会选择自己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我找不到这里的答案,根本找不到,可我还是想找。
那时的我处于高三,用老师的话就是处于高考的黄金冲刺阶段,但是我不想学习,因为我还没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经常处于失眠的痛苦之中。在一段时间我尝试用铺天盖地的试卷埋没我,麻木我,但是那种感觉还在,答案还是没找到;也尝试放纵自己,找一些娱乐视频来麻痹自己,但问题还在那里。那时的我,也时常在想,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生物,历史地理政治,美术音乐体育,科学微机技术心理,从小到大我学了很多门课程,回答了很多的问题,怎么还是解答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假如,我是说假如死亡如果也有一门课程,那我一定是学得最差劲的一个学生。
我很感谢高考的失利,我也当然知道那是咎由自取。
遗憾、后悔、无奈笼罩着我,但这些痛苦的情绪总会慢慢褪尽,而且与找不到那个答案所带来的痛苦相比,这些不安的情绪都算不上什么。从初二开始到大学,我才渐渐摸索出繁忙和琐事是避免触碰这个问题的最佳方式,而一旦直视这个问题,就会再一次陷入情绪的崩溃泥沼,矛盾,挣扎,透不过气。
2021年9月28日,这天是周一,是大学结束军训的第三天。我背着高数课本来到教学楼的一个空教室,大概自习了半个小时,我站起来打了个喷嚏。就是这个喷嚏,引发了腰部剧烈的疼痛,我整个人只能往下滑,完全站不起来也坐不起来。我的第一反应就是笑,因为打个喷嚏就站不起来这件事确实很搞笑。但是腰部的剧烈疼痛让我不得不赶紧找人帮助,当即打给了我们军训的连长,他火急火燎地带着我的几个舍友来到教室。被四五个人抬上担架后,我第一次坐上了救护车。医院的走廊里,我躺在担架上,听着周遭似懂非懂的方言,在等待我的舍友替我去排号。等待的这十几分钟内我反复询问自己,“我会瘫痪吗?”“一个喷嚏应该不会吧。”“这谁知道啊!”我害怕我会瘫痪,我害怕我再也站不起来,我渴望站起来走路。我愿意拿锦绣前程和荣华富贵来换平平安安和健健康康,十分愿意。
“你这小姑娘年纪轻轻,腰间盘突出啊。”我努力地听清带着口音的大夫说出这么一句话。我躺在担架上,头侧着反复确认只是腰间盘突出,直到看到大夫连连点头,心里那块大石头才落地。纵使我当下站不起来,仍然躺在担架上,但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却包裹着我。
我很庆幸只是一个简单的腰间盘突出。复查结束的时候,一整个下午我就呆呆地坐在医院走廊褪色的长椅上。我看到进进出出的父亲,手里拿着红色的塑料袋,里面装着面包和水;看到一直十指紧扣的母女,妈妈在耐心给孩子讲故事;看到右手缠着好几层绷带的工人大叔,握着叉子吃方便面;看到跪在地板上的阿姨,撕心裂肺,子女带着哭腔搀扶和安抚……
医院承载了人世间最美好的幸福和最撕心的苦楚。我的梦魇——追寻那个问题的答案,苦苦折磨了我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于那天坐在长椅整整一下午后,出现了答案的苗头,而且我知道这个答案,没有对错之分且不唯一。
从那天起我决定去直视死亡,这是好听点的说法,难听一点就是每天当自己是在世界的最后一天。亲人之间的爱,朋友之间的情,自然之中的美被无限放大,我才发现自己一直非常幸运。
2023年12月24日晚上我和男朋友还有两个好朋友吃火锅,吃完火锅后我们去瑞幸唠嗑。我跟好朋友差不多半年没见面了,一位好朋友主动和我们聊她下半年陷入抑郁甚至要到了找心理医生的地步。刚开始我真的以为她咖啡喝多了吹牛,直到她讲述的那些细节和我所经历的相似时,我才相信她。但是我还是不愿意相信,因为如果我身边要排个狼心狗肺排行榜,她绝对是第一。
我全程紧皱着眉头听完她的讲述,得知她已经走了出来,紧绷的神经才放松。
“我想成为一个好人。”这是她找到的答案。这是她的偶像,也是我的偶像——梅西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聊天的整个过程中,她反复强调这句话,我能强烈感受到这句话对她的意义。当然她也开始尝试去做一个好人,她把打算找心理医生的钱都捐给了当时甘肃震区的灾民。
这些年我查阅学习了很多资料,有文学作品也有影视作品,如果你也想找到一个答案,它们或许可以帮助你。
《生之欲》黑泽明
《白日梦想家》本·斯蒂勒
《漫长的季节》辛爽
《我与地坛》史铁生
《兄弟》余华
《秋园》杨本芬
《急诊室故事》第一季、第二季
《勿忘你终有一死》
耶鲁大学 哲学-死亡公开课
菲利普·津巴多的相关视频
祝自己和身边的人都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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