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孔夫子曾教诲，为人师者，德以配天地。
村里只有一处有孔子像。
挂在刘秀才那间破败的茅草屋里，这是他的夫子送他的，他一直视若珍宝。
朗朗读书声也在这里传来。
“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 辰宿列张”孩子们读得认真，刘秀才听着，点点头。
待他们读会了，就每人拿一个竹签子，一笔一笔，照着刘秀才教的把这句话刻上。
刘秀才把一众孩子叫起来，一一考教所学，待一上午过去，这几句话也教的差不多了，孩子们，也该回家了。
“夫子，再见！”孩子们一一与刘秀才拜别。刘秀才送走了他们，这才叹了口气，拿出书本，自己埋头苦读了起来。
刘秀才是这个村里唯一的读书人，他爹不知怎么想的，偏要让他读书，穷山沟里，读书又有什么用呢？可他爹不信，咬牙坚持，终于把他供成了个秀才公，这可是个祖坟冒青烟的壮举啊，乡亲们都来拜贺。
可这刘秀才，却一直，只能是个秀才。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考了多少回了，为了凑钱考试，祖传的地被他卖的一干二净，乡亲们这些年没少帮衬着他。他爹临死前拉着他的手，嘱咐他：“咱穷山沟里出了个秀才不容易，必须要考下去！”
可是考下去哪里那么容易呢？
2
刘秀才如今就连吃饭，都要靠孩子们的父母轮流送，他过意不去，才开了这学堂。
他叹了口气，拿着书，咬了咬牙。
这次，再考不中，他真的就考不起了。他已经孑然一身，家徒四壁。可是头悬梁，锥刺骨，各种各样的方法他都用过了，但每每都止步在榜外。如今，他过了年岁，也没娶妻生子，这次为了赶考，他又借了同窗二两银子，还不知道要如何还呢！
同窗也怜他执着，劝他：“这银子不用你还，但你也该认命了，咱们就拼这最后一次吧。你也老大不小了，这次不中你就回来找个账房的工作也好啊，好歹娶房妻室延续你家香火。”
刘秀才拿着那二两银子，仿佛有千斤重。
“我不收你的银子，说好的借就是借，我刘某没本事，但读书人的气节不能丢！”
他太犟了，同窗摇了摇头，也不劝了。
刘秀才更努力了，就算上午教学生的空隙，他也要抽空温书，丝毫不懈怠。待到大考那天，他把没教完的部分带着孩子们读了好几遍，然后留下那本《千字文》就走了。
最后一次了，刘秀才是拼了半条命去考的，可是那榜放下来后，他却再次落榜。
榜下同样落第的秀才们哀嚎声一片，刘秀才却直直的，死死的看着那榜单，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的看了一遍又一遍，他破旧的布衫被他攥的死紧，死紧。
滴答，一滴泪悄无声息的落到地上，刘秀才转身，把那一片哀嚎声留在身后，他迈着沉重的步伐，步步沉重的回到了村子。
他想到了死，自己此生无牵无挂，如今一事无成，他有何颜面活在这世上！
3
走到村口的时候，一群孩子却把刘秀才围了起来。
“夫子，夫子，你可回来了！夫子，您听听，我们最近背的怎么样？”孩子们看不出夫子的难过，但他们纯真质朴的笑脸，却让刘秀才灰蒙蒙的心中，添了一抹光明。
最终，孩子们推出了背得最好的程之。
他取这名字，是因为他第一个学会的字就是之，自那以后他就改了名字，平日里在学堂，他的功课也是最好的。
程之清了清嗓子，开始背起来“天地玄黄 宇宙洪荒……孤陋寡闻 愚蒙等诮 谓语助者 焉哉乎也。”
他越背，刘秀才的眼睛就越亮。
待程之背完了，他激动的握住他的肩膀：“我只教了你前面的，后面的你是怎么背完的！”
“我…夫子不是带我们读过，我我大概记住了。”
“那你可会写？”一边问，刘秀才的眼睛更亮了。
“会……吧，我的确照着画了，不知对不对。”程之说完，把一把竹片送到刘秀才面前，刘秀才接过，越看，手就越发颤抖。
“你……不该这么耽误啊！”他仿佛找到了新的生活方向，看着程之，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一个，更加有天分的自己。
4
自那以后，学堂改成了一天的教学。
刘秀才把笔墨纸砚都拿来，一一认真的教孩子们读书。
程之学的最好，也最认真。刘秀才教他也最用心，待笔墨用完了，刘秀才又拿出新的来，分文不收乡亲们的钱财，他只说：“多年来受乡亲们厚爱，刘某只求乡亲们给口吃食，其余的，分文不收。”
孩子们的笔墨又是怎么来的？
刘秀才再也不那么日日夜夜看书了，孩子们背书时，他就在前面，一字一字的抄写书籍。
待抄好了，送到镇上的书斋，可换些新的银钱和笔墨纸之类的，他就这么日日抄着，他抄的多了，孩子们才有新的书看，有新的书读。
童生试的日子到了，刘秀才难得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他带着学生们拜了拜那孔子像。
考试的这些日子，刘秀才比孩子们的父母还着急，他吃住都在外面，守着这帮孩子们，盼着，等着，竟是比从前自己考试时，还要焦灼。
待结果出来，程之欢喜笑道：“中了！中了！夫子！”他感动的扑到夫子怀中，笑得合不拢嘴。有几个孩子也欢快的喊着自己中了，村民们都笑成一团。
“中了好啊，中了好啊！”刘秀才也笑得合不拢嘴。
待晚上回到家，他看着家中堆积的纸张，边笑着，边继续抄起了书。
他抄了一夜，借着隔壁王大婶送来的灯油，他越抄越开心。
自那以后，刘秀才教得更认真了，孩子们也学得很认真，可日子久了，程家阿爹开始叹气。
5
当程之要再次赶考前，程家阿爹苦着脸，敲开了刘秀才的门。
“夫子，我们不过是个庄稼人，我们是在掏不出程之赶考的银子了！”
刘秀才按了按疼痛的眉心，颤抖着的手，伸进怀中，打开了一个布包。
上面躺着几两银子。
“放心，我早就准备好了。”
程家阿爹，流着泪，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程之又中了，村子里欢天喜地，张灯结彩。
刘秀才在酒席上喝得脸颊通红，他拉着程之的手，一遍又一遍的嘱咐：“好好学，考下去……好好学，考下去啊！”
程之含着热泪，疯狂得点头。
刘秀才说，他已经教不了程之了，他把这些年攒的钱都拿出来，把程之送到了书院里。
程之被刘秀才送了好远，直到到了书院，刘秀才拉着先生的手，行了大礼。
“这孩子天资聪颖，却被我耽误至今，望先生，照顾一二。”
自那以后，程之就没怎么见过夫子了，可每年刘秀才都会托人给他带来些银子，程之收下时，每每都要拜谢夫子的恩情，可刘秀才每次都托人带话给他：“好好学，别放弃。”
程之听话，他努力学，终于在第二次考举人时，中了！
中了！中了！他喜气洋洋的回到村子里，却看到的，只有夫子的坟。
6
当年同窗的孩子在夫子坟前，那里如今被夫子的学生们种了许许多多的木兰花。
“夫子说，木兰花树品性高洁，想来 此花最是与夫子相配了。”那哭着的学子如今也是秀才，这些年，夫子一本一本的抄书，家里拿不出钱，全是夫子拿，夫子这一生节衣缩食，就连妻也未娶，把他一生，都献给了他们。
程之跪在夫子坟前，跪了三天三夜。
待他跪完后，直接回家，一言不发，收拾了自己的书与纸笔，继续出门求学了。
当那些木兰花树都开了花时，新任解元又回到了这里。
“程之，终于不负夫子教诲！”程之一字一字的说完后，再次忍不住泪洒满地。
孔夫子所教诲的，夫子都做到了，夫子所嘱咐的，程之也做到了。
木兰花的香气弥漫在村子里。
伴着孩子们的朗朗读书声，飘得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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