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灯笼

作者: 凌一流十年晾鱼干 | 来源:发表于2021-12-13 09:50 被阅读0次

    “大壮!”被喊住的男人闻声回头。
    破晓前的田间,大雾弥漫,他已经从村口走出很远了。
    泛着青紫的晨雾里闪着一点暖黄的光,男人的嘴角咧开一抹笑意,旋即隐没在黑沉的眼眸里。
    隐隐有一些虫在叫着。
    那光越来越近了,他知道丫头舍不得他。

    一只红纸灯笼从雾中探出头,失了些许鲜艳的色彩。一只并不纤细的手握着灯笼柄,男人想去抓,又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来的是他的老婆,但他总当她是小囡。
    刘小花恰恰二十,正是个如花似玉的小丫头,是他们村里最美的姑娘。
    他看着她又粗又黑的辫子,伸手敲了敲她的额头。
    “傻丫头,不是都说好了吗。”
    他低声嗔怪,别过头,弯身扯了一根野草。
    刘小花把灯笼放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一条红布带子,“村里老人说了,泡了鸡血,画了符,能保平安”,她要把布条系在男人的行囊上。
    王大壮又敲她脑门,“马克思说,这世界上没有鬼神的。”
    刘小花瞪着眼,“瞎说,那小日本鬼子,不就是鬼么。”
    布条子系好了,两人沉默着。
    雾气将要消散了。
    男人搓了搓眼角,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花也不再上前,只是看着男人壮实的背影消失远去。
    她记得那支部队,他们曾见过的。男人要和他们一起打日本鬼子,她心想,大壮干农活有力气,打鸟也很准,而且他又聪明,肯定能平安回村的。

    他们俩打小就认识了。
    河两旁的两座小土房,深情地对望着。
    小花嫁给大壮那天,大壮家门口的红纸灯笼照了一宿。

    逢着这天落雪,小花里里外外忙活着。她一个人,日子也并不清冷。今年的雪落得凄凄,显得晦气,小花洒扫庭除,想做几个新的纸灯笼,添添喜气。
    大壮的信从上海寄回来,说是一切平安。但是军队要转移,不必去信。
    小花把信掖在枕头底下。
    夜里屋外刮起一阵阵风,正是草木皆兵的时候呢,小花睡不着。
    她起身披衣,走出门,看见远远地,是一团白烟,伴着呛人的气味,和明亮的火光一起,向天空冲去。
    村里的人们一户户醒来,那火光的方向,是不远处的省城。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小花心道不妙,但那股不安,在胸膛里不停闯荡,始终停不下来。
    她匆匆跑回屋,又突然地停住,茫然失措。
    两行泪突然地淌下,她蹲下,抱成一团。

    哭了好一会儿,她又匆匆跑出门,去村东头,到爹娘的坟前,重重磕下三个头。
    等她再往回跑时,天已大亮,落在门口的纸灯笼失了火。


    如果小花还在的话,她应该不会希望我这样讲她的故事。
    死去活来,太俗气了,她不喜欢的。
    我抱着那只肥猫,转身离开那个破败的土房,上了车。
    “是不是啊?小花。”我盯着这只猫,认真地问道。
    高速路带着我和小花驶向南京,在楼下的超市我买了几斤排骨,回去炖汤喝。
    我仍然记得上辈子的事。
    把信寄回去后,军队回撤,上海陷落。
    一次规模不大的突袭让我痛痛快快地死在刺刀下。
    我在下边等了好久好久,没等到她。
    这傻丫头还能活两百岁咋的。
    我又投了胎,日子过得还成,没有小花管着,邋里邋遢的,不知道她会不会嫌我。

    这几年做生意很忙,偶然有机会故地重游。那个小村有了新的房子,刷着晃眼的白漆,可漂亮了。
    我沿着小河走,看见几棵样子熟悉的树。
    那天阳光明媚,风清日暖。
    好像我未曾离开过。
    直觉告诉我小花就在这。
    正好那只锁在墙边的傻猫,懒懒晒着太阳。
    她老往我爹娘坟头跑,还叼了好多灯笼去。

    我开了瓶酒,小花趴在桌上愣愣地看着我。
    我拿筷子戳她脑门,“傻丫头,你也想喝吗,来,整点儿!”

    我带着她巡视着我们的新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好像真的很嫌弃我。

    又到年底了,我买了几只纸灯笼。
    原来灯笼也能拿来逗猫玩,她弄坏了好几个。

    现在日子真好。
    我窝在沙发上,她窝在我怀里。

    第二年冬天,这蠢丫头睡不醒了。
    我把她喜欢的灯笼跟她放在一起,我知道她安了心,要去下边看看。
    第二天我醒来时,抬头一看,门口仍然挂着那只红纸灯笼,那几道猫爪的抓痕太刺眼了。难过的时候就搓搓眼睛。


    我们可以打着灯笼去找心爱的人,去看很美很美的风景。但不要打着灯笼,隔着战火和硝烟,去寻找阴阳相隔的人。

    愿世界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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