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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部门有三个大烟枪，老张、老刘和我。

虽说都是大烟枪，但老刘是这一个多月来才慢慢步入大烟枪行列的。之前我跟老张约着去楼道抽烟，顺带叫他，这家伙十回有八回不去，说女朋友管着呢，一天两根，绝不能多。

起先我还笑话他，老张也有女朋友啊，还不是一天要烧掉大半包。老张抿着嘴嘿嘿笑，像是我鼓舞了他一样，一起撺掇老刘。但老刘就是有原则，听女朋友的话，绝不超标。

我跟老张在楼道里吞云吐雾，说老刘这家伙等结了婚一定是个“耙耳朵”。老张眯着眼使劲儿嘬一口点点头，补一句“他就是抽的少，瘾还没到骨子里”。

没想到后面这一个多月，老刘忽然就变得随叫随到了。甚至我和老张都还在工位上坐得稳稳的呢，“抽烟小组”微信群里这家伙的微信头像就又闪了，“楼道？”

好家伙，不仅楼道跑得勤，偶尔见我跟老张带的烟不同，还要一样尝一根。我跟老张看得咂舌，不愧是年纪最小的，肺上这么熏都扛得住。

有几次老张问他是不是心里憋着啥事儿，老刘也不多解释，问几次都只有一句：醒脑子。

然后我们仨一起在楼道的烟雾里快活了还不到一个月吧，老张又出了点儿异常，打算把墙放下，抛弃战友了。

（二）

我记得老张第一次拒绝我的“楼道邀请”是上周的周一，一大早醒的时候我就看到微信群里老张的消息。时间是凌晨两点多钟，老张说跟女朋友大吵了一架，睡不着。我跟老刘先后在群里丢了句“咋回事儿”，他都没回消息。

等我踩点儿到了公司，老张早就到了。说他的样子形容枯槁吧，好像有点儿过分，不过憔悴得紧这是真的。估摸着跟女朋友吵那架挺严重的。

我朝老刘挑了挑下巴，又走到老张旁边拍拍他，“走，抽烟，顺便给兄弟说说咋回事儿？”

老张脸上没一点儿表情，说了句：“你跟老刘去吧，我没事儿。”音量比平时小了大半截儿。

真没事儿的人谁会说自己没事儿啊！我怎么能看着自己兄弟因为儿女私情就死气沉沉呢？心里憋着什么事，抽根烟吐出来不就完了。

我边说“走嘛”边抄了他胳膊要拉他出去，没想到这厮胳膊往怀里一收直接抹开了。

老刘从旁边轻轻推了下我肩膀，说：“老苏，我跟你去。”

我看了眼他，直给我使眼色先出去再说。

行吧，不去算了。

走出办公室，老刘才告诉我，他来的时候就叫老张了。老张也是不出来。

这怎么跟女朋友吵个架连跟兄弟抽烟都不愿意了，老张不是这种人啊！我想不明白，跟老刘在楼道里烧了好几根才回去。回去的时候领导也到了，赏了我们几个大白眼儿。

（三）

上午的时间忙完，老张叫我和老刘去吃午饭。看他的状态，好像忙了一上午之后倒恢复了许多。他对吵架的事只字不提，我也就没多问。老刘倒还现身说法安慰了老张一通，说自己前几个星期也跟女朋友吵了一架，找个时间坐下来聊一聊，找到主要矛盾，紧扣矛盾的主要方面，把问题说通透就好了。

老张咧了下嘴说“明白”。

他这一咧嘴我就知道没问题了，老张可比我是个明白人，啥也不用担心。倒是老刘跟女朋友吵架这事儿，我怎么一点儿没看出来。

正好我们也吃得差不多了，因为是路边摊儿吃的，我就掏出烟来递给他俩，老刘一抬手就接过去点上了，老张明显犹豫了一下，看他唇唇欲动的样子是想说“戒了”。我又顶了下手，他才接到了手里。“啪！”给他点上。他深吸了一口，头冲着地板吐出一溜烟雾，烟雾里混着叹息，在地上成一个倒生的蘑菇。

我把自己手里的烟也点着，顺口问了老刘一句，他是为啥跟女朋友吵架。

这家伙略一愣，学着老张在地上吐下第二个蘑菇。然后瞟了瞟老张又看看我，说他那天跟女朋友又一次聊到结婚的话题，女朋友又一次坚决地表达了不结婚的念头。他就想啊，不结婚还谈个鬼的恋爱啊，耍流氓么不是？那天他越想越气，就跟女朋友大吵了一架，从不打算结婚当初为什么还要再一起，吵到了不结婚的话就算以后共同生活也各玩儿各的，谁也别管谁。

“因为感觉自己特别幼稚，所以就没跟你们提。”老刘说。

“这样啊……”我恍然大悟一样接了一句，老刘跟她女朋友在一起我见过的啊，感觉跟已经结了婚的夫妻没啥区别。我瞅瞅老张，他没接话，手里的烟看起来也没抽几口，两公分长的烟灰在烟头上岌岌可危地垂着脑袋。

“所以我这段时间才过得这么放纵嘛。老苏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突然开窍了加入烟友小分队嘛？其实我以前抽烟凶得很，在网吧通宵打游戏，一晚烧个一两包是常有的事儿。就是这半年多跟她在一起之后，我真觉得我遇到真爱了，以后结婚生子、生老病死都认这个人了，所以我很听话，改了不少坏毛病。可是这不结婚，不领证，感觉后半辈子两个人在一起也没什么维系，还不是等于各活各的，那我不如快快活活自己过自己日子呢！老苏再给我一根！爆珠醒脑子。”

这回我没接话，给老刘递了烟又顺手点起来了，看他接着还要说啥。

（四）

半天没说话，白白烧掉一根烟的老张开口了：“其实我昨晚给我女朋友求婚了。”

“嗯？然后呢？”我看着老张从兜里拿出来的小钻戒盒子问他，怎么求婚到后边成吵架了。

“她拒绝了呗。”老张叹了口气，接着说，“理由也跟你女朋友一样，不想结婚。”

他这后半句是对老刘说的，我老苏是办公室唯一的单身贵族。不过我还真没想到现在的女孩子怎么都不想结婚啊。

“那我懂你了，老张！”老刘回了老张一句。

老张笑了一下，点点头，接着又说：“有可能我们想的不太一样。老刘，你喜欢你女朋友吗？”

“当然喜欢啊！不然当时吵完架就分手了，哪儿还有后话嘛！”

“就算她不想结婚，你还是喜欢她？后半辈子没有婚姻这一茬儿，也还是想跟她在一起？”

“嗯，对啊！”

“哦，那这一点我们是一样的。不过老刘，昨晚我跟她其实也不算吵架，她就只是拒绝了我的求婚。我当时急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后来我和她聊到很晚，明确了几件事情。第一，就算没有婚姻这一茬儿，我跟她都愿意跟对方在一起生活，大不了当作是谈一辈子恋爱；第二，她也不是彻彻底底地拒斥结婚，只是她觉得目前的她和我，甚至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谈结婚确实没多少信心。

“你刚刚说，反正不结婚，后半辈子两个人也没什么维系，干脆自己快快活活地过日子。这个想法不对，即使不结婚，你们也是愿意在一起过日子的，你们没有各过各的。用个那什么词来说，那个……亲密关系，没错，不管恋爱还是结婚，本质上都算是亲密关系。你希望你们后半辈子的亲密关系是靠结婚或者两本证书来维系的吗？”

老刘听愣了，我也是一样的。

“应该不希望对吧？亲密关系亲密关系，我觉得是得靠爱来维系的。昨晚跟她聊完，我躺在自己床上想，我因为她不想跟我结婚而生气、沮丧，会不会暗示了我对于我们之间的爱情信心不足，我怕没有结婚这件事，以后我跟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走散，所以要用结婚这一出来把她跟我绑在一起？往坏了想，如果以后我跟她之间的爱情会淡掉的话，那用结婚来把两个人绑在一起是图个啥呢？”

（五）

老张果然是个明白人，居然可以深沉到这种程度。听他说完这一串，我忍不住冒了一句：“结婚不是法律规定的组建家庭、促进社会和谐的重要一步吗？”

老张白了我一眼，说：“你闭嘴！”

“对不起，打扰了！可是不结婚跟你不跟我们抽烟有什么关系？”

“这个嘛……其实以前她也会埋怨我抽烟，但我每次都打哈哈就过去了，加上瘾确实大，时间久了她也就懒得说。抽烟的坏处老苏你也是知道的，上回咱俩不还一起去医院检查了嘛。我昨晚想明白了不结婚也可以在一起这一点，然后就想怎么样在一起。就像我女朋友说的，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能照顾好她，照顾好一个家庭？明知道抽烟喝酒对身体不好还不检点，我今年30岁，要是老早把命挂在这些事情上了，就没人照顾她了嘛。”

“……”我满眼无奈地望着老张，心想谈恋爱真是麻烦。

这家伙还冲我笑：“反正我是打算戒烟戒酒了，老苏要不你也戒了吧？”

我连忙摇头，手往老刘那边一指，“这道理你跟老刘讲！”

老刘听老张说这半天，整个人也一副有所开悟的样子。我给他点的烟他也没抽几口，大半截是干烧了，灰白烟灰吊在过滤嘴上，过滤嘴在指缝里掐着。听我把话头丢给他，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狠狠一脚踩了上去。说：“老张！戒烟算我一个！”

“你是个睿……”我话还没说完呢，迎上老刘炯炯的目光又给咽下去了。

“老苏，戒！”

“我……你俩的事儿！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走了走了，本来吃饭就晚，再不回去午觉都没的睡了！“我从桌上又扯了张纸擦嘴，边擦边暗骂“两个睿智”，再顺手把桌上的烟盒和打火机揣了起来。

老张和老刘边笑边跟着我站了起来，在我后面交流恋爱经。

（六）

下午在办公室坐了会儿，我习惯性地点开微信群想甩句暗号，又想起午饭那会儿这俩的所作所为，心想你们爱戒戒吧，我又没有要顾虑的对象！于是自己从工位上站起来，没走出两步就感受到四只眼睛看向我。

“我去上厕所。”我说。除此之外我还能说什么呢？

没想到这个时候部门领导头也不抬地给我来了一句：“你去啊，上厕所不用打招呼！”

“……哦，好。”我背着他翻了翻白眼，走出办公室的时候脑子里全是两个睿智偷笑的样子。

戒就戒，戒烟还不简单，我一年可以戒365次，碰到闰年还能多一次！

说得像是戒了烟就能有对象一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