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动物园里住着一只黑山羊。
黑山羊已经很老、很老、很老啦,因此即使有鞭子抽着,也只能慢慢腾腾地走。一圈又一圈,稀疏的毛晃来晃去,勉强裹着干瘪的、松弛的肚皮。
黑山羊已经那么、那么、那么瘦啦,因为它每餐只吃一丁点草料,抿上一小口水。他的脚步那么沉,眼珠混浊着,嘴里不伦不类的含着铁嚼头。
我也坐过他拉的车——
“多便宜、多便宜!”他们吆喝着。“十元一次,黑山羊拉车!”
母亲就那么把我抱到车上去,递给他们皱巴巴的蓝色纸片,于是——
“啪!”
他们挥舞鞭子。
“走啦!”
他们大声嚷嚷。
黑山羊系着生锈的铜铃铛,沙哑地代替他发出低低的呻吟。他默默不语,灰眼睛里蒙着一层阴翳,前蹄与后蹄交错着踢踏,扬起一圈圈涟漪似的尘土。
“我想摸摸他,妈妈!”我尖叫着说。“让他停下来,妈妈!”
然而谁也没有理会我,我的声音是那么小、那么细,尘土听不见我,铃铛听不见我,割裂风的旧皮鞭也听不见我。
我的声音淹没在他的泪水里。就这样,他带着我疯跑起来,一圈一圈并不停歇,在我记不清楚的令人晕眩的午后里,我头昏眼花,泪流满面,母亲搂住我,怀抱里满是灰尘的味道。
我目睹他与我一道流泪,我们隔着怀抱彼此相望。
“我要买他。”
“你拿啥买?小丫头,瞎起哄。”
“我给你一只断胳膊的瓷娃娃,一盒小锡兵的心,一把揉烂的窗花,一捧去年的爆竹纸,一串锈蚀的铁风铃,和一颗我刚换下的乳牙。”
“走开、走开,别挡道啦!”
“嗳——”
我带他私奔,从城市这头穿过那头。
我们跑过动物园的大门:警卫跌跌撞撞地、成群地冲出来,举皮鞭的男人气得直跳脚;我们跑上人行道:骑自行车的女士尖叫出声,戴老花眼镜的先生朝我脱帽致意;我们冲上马路:红绿灯恰好乱作一团,交警的哨声化作利剑穿透我的胸膛。
我尖声发笑,我伏在他的背脊上,我攥着的羊角是闪着光的长矛,我夹着的肚皮是有翼兽健硕的双翅。
“快一些,再快一些!”我尖叫着说。“我们会自由,我们会永生!快一点,我们即将从埃及出逃,但别让太阳融化你的蜡!快!快!”
然而谁也没有理会我,我的声音是那么小、那么细,草屑听不见我,日光听不见我,刺穿光线的羊角也听不见我。
我的黑山羊——他不再是黑山羊啦,他在日光之下撒野,化作金色的一团焰火,跌进了我的怀抱里。他的火焰在我喉咙口燃烧起来,这火只有泪水可堪浇熄,我们一起奔向太阳,奔向逐渐消失的天际线,滑落进丰满的水草构建的王国里。
“咩。”他说。
然后他死了,我哭啊哭,用糅杂的涕泪淹没了他。接着:警卫捉住我的手臂,持皮鞭的男人骂骂咧咧,骑自行车的女士拂了拂鬓发,戴老花眼镜的先生摘下礼帽,红绿灯熄灭了,交警犹豫了一下,把罚单贴在他的前额。
然后母亲来了,她抱住我,怀抱里满是灰尘的味道,她牵着我回家。
太阳下山了,但我仍然拥有光。我想。
大家晚安哦,要做个好梦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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