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飞,喝口水。”王雅转头道。
少年掏出书包摸索起来,好半天后,眉头紧皱,掏出一个空水瓶。
“你妈忘记给你灌水啦,哈哈哈。”王雅窃笑。
李飞呆了呆,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每天出门前,他妈妈都会帮他整理好书包,灌一瓶水塞进去。
一中的教室通风敞亮,阳光透过窗户,打在王雅身上,李飞转头看着这个整日蹭水喝的同桌,被照地眯起眼睛来,道:“要你管!”
王雅噗嗤一笑:“李飞,今天你妈给你带啥吃的?”
“屎,你吃不?”
“屁嘞,好好说好好说,李飞啊,听说这学期要调座位,唉,你说我以后蹭不到阿姨的爱心午餐,咋办啊!”
“可喜欢阿姨做的紫菜包饭呢!”
王雅在旁边嘟嘟囔囔,李飞低着头,看着空空的饭盒,和书包里躺着的五十块钱发呆。
李飞看到他妈死的时候,在下午放学后。
李飞和往常一样,用钥匙拧开门,换上拖鞋,袜子和书包随意丢在沙发上,他喊了一声:“妈?”
走进厨房,空无一人。
李飞推开卧室的门,床上躺着一个妇人,背对他而睡,李飞喊了一声:“妈,饿了。”
妇人一动不动。
李飞坐在床边,用手按在妇人胳膊上,道:“妈,起来啦!”
他突然缩回手,瞳孔紧缩,赶忙将妇人搬躺过来,声音颤抖:“妈…妈…醒醒…”
凉的,胸口没有起伏。
李飞猛然站起后退,直到撞在墙上,接着飞奔到客厅,拿起座机,电话掉在地上,再捡起,拨号120,口齿不清道:“喂,喂,悠然…悠然居一栋一单元十二楼,快…快来!求你了,快来!”
午后的风从北向南填满整个客厅,天还未黑,残云悠然飘过窗外,楼下依稀传来小区孩童的打闹声。
李飞瞪大眼睛,喘着粗气,坐在地上的双腿向前蹬动,终于找到墙角,他不住发抖,喉咙开始发出呜呜的响声。
他攥紧拳头,伸进嘴里。
太凉即将落山,黑暗快要降临,一层黑纱由西向东,缓缓地覆盖整个地面,覆盖住李飞惊愕的面容。
从这天起,学校少了一个少年,网吧多了一个青年。
少女蹭不到饭依旧是少女。
而少年变成青年,只需要一个人离开。
二
“喂,小弟弟,你带我吃鸡吧。”
李飞转头看去。
女孩子约摸二十出头,齐耳发,发下是两颗坠落的星星耳钉,李飞看到她闪烁的眸子,可怜兮兮,充满祈求。
通过好友申请,李飞熟练的带她跳伞,扫荡战场。
“哈,吃鸡啦!”女孩双手合在胸前,兴奋喊道。
“走,小弟弟,姐姐请你吃饭。”女孩拍拍李飞肩膀说。
李飞起身道:“不去,走了。”
“再玩儿会嘛。”
“不。”
“坐嘛,姐姐请你抽烟。”女孩轻车熟路点燃一支女士香烟,递给李飞。
李飞撇了一眼那支香烟,烟雾如丝,萦绕而上,李飞接过香烟,咬进嘴里,坐回沙发上。
网吧时不时传来女孩的惊呼声,赞叹声。
“哎呀,都八点了,上班去了,小弟弟改天玩儿。”
女孩拿起包包,冲李飞一笑。
“对了,烟和火都给你。”
第二天,李飞又遇到这个女孩。
“小弟弟,你玩儿游戏真厉害,你叫啥?”
“李飞。”
“我叫白雪,你以后没事,就来带我打游戏吧,我上夜班。”
“我每天都没事。”
“走,李飞,吃饭去。”
一个月,两个人便熟络起来。
夜幕降临,城市依旧喧嚣,街头车水马龙,夜市摊传来吵杂的吆喝声,一个一米八几的少年,和一个齐耳头发的姑娘,坐在烤肉摊前,玩儿起摇骰子游戏。
“呀,李飞,油沾我裙子上了!”白雪喊道。
“嗯,白裙子。”李飞点头说道。
“李飞,你为啥不上学?”
“上学干啥?”
“你上完高中,就可以上大学啊,大学啊,你知不知道?我都没上过!”
“上大学有个锤子用。”
“放屁,你为啥不上课,天天打游戏?”
李飞灌下一口啤酒,吐口气道:“我妈死了。”
白雪笑道:“那有啥?我妈也死了。”
李飞抬起头看着白雪,夜幕里,她坐在矮矮的板凳上,那么娇小,仿佛风一吹,就可以将她吹跑,她的耳钉在摇,她却没跑,她半开玩笑对他说:
“我妈也死了。”
李飞叹口气,端起酒,对她说:“敬妈妈。”
白雪突然端坐起来,举起酒杯一本正经,眼睛却在笑,伸手碰杯,开口道:“敬妈妈!”
喝下酒,李飞缓缓道:“从小记事起,那个男人就会打我妈,照死里打那种,我妈又不说话,光挨打,我就想着赶紧长大啊,我就可以带她走,那个男人后来还带别的女人回家,我妈也不说话,除了每天给我做做饭,就坐在房子不吭声。”
李飞灌口酒:“你说她干嘛不吭声。她等等我不行,我考上大学,她就可以和我一起走啊。”
四周喧闹,充满酒徒欢笑,白雪一声不吭,静静看着李飞说话,李飞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白雪拍拍他,说道:“好啦小弟弟,姐姐带你回家。”
李飞醒来,就看见白雪趴在她的胸口沉睡,清晨的太阳铺满他们的床,铺在白雪雪白的脖颈上,她的睫毛长而弯曲,鼻子小巧精致,去了口红的双唇在阳光下勾动着李飞的心脏,他迷茫地望着白雪,似乎想要回忆起昨天发生什么,可他只能想起一句话。
“那一刻,她如春藤绕树,小鸟依人。”
李飞还是考上大学,悬崖勒马,只因回头是那个女人。
母亲的死让李飞从少年变成一个青年,白雪的出现让李飞从少年成为一个男人。
“交手机。”白雪气鼓鼓道。
“干嘛?”李飞笑着。
“不管,交手机,查岗。”白雪伸出手。
李飞掏出手机手机,丢给她,看着白雪说:“你真好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老娘知道!”白雪咋呼起来。
“你在学校,好好学习,不准移情别恋!”
白雪又道:“你要时刻警醒自己,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李飞无奈道。
“对了雪儿,你攒的钱还够不够,咱们又要交房租,我说让我出来打工,你又拧巴不行。”
“够够够,老娘出来三年了,还掏不起一个城中村的房子钱?你好好学习,等你毕业,好好赚钱。”
“好,我们学校有勤工俭学的社团,我报名,有合适的我就参加。”
“好嘞,小屁孩长大喽。”
白雪一巴掌呼在李飞屁股上,转头就跑,喊道:“你来追我啊。”
四
李飞:
十年了,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我叫白一静,不叫白雪,白雪是艺名,带我的妈妈说,做我们这一行,谁会傻到用真名啊。我喜欢下雪,我就告诉客人们,我叫白雪。可笑吗?赚肮脏的钱,还起纯洁的名。李飞,在这世界上,我只有我自己,我那时候才十七岁啊,你那时候还有妈妈,我没有,我被骗,被打,我实在怕了,你知道饿肚子的感觉吗?你知道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这个城市里,看着周边的一切,什么都抓不住的那种感觉吗?
我后来才知道,戏子无情,婊子无义,说的就是我们这种人。
我要嫁人了,李飞。
对不起啊,李飞。
我爱你。
五
“雪儿,今天发传单,赚了100块,走,请你吃饭。”李飞嘚瑟道。
“要吃马面鱼。”
“好嘞!”
“要喝勇闯天涯。”
“得嘞!”
凌晨,人烟稀少,夜市摊也不复吵闹,李飞和白雪还在摇着骰子,喝着酒。
隔壁桌坐着四个男人,裸着上身,桌下摆着几十个啤酒瓶,一个寸头男人突然冲白雪吹口哨:“妹子,腿真白!”
李飞道:“说啥呢?”
寸头男人道:“我说妹子腿真白,管你事?操你妈。”
白雪按住李飞说:“走,回去。”
李飞憋着脸,作势要走。
寸头男人笑道:“孬种,床上是不是也这么孬?”
其他三个起哄嘲笑。
寸头男人又道:“这么白的腿可惜啊,不行让哥哥来?保管妹子第二天下不了地。”
四个男人笑作一团。
酒壮人胆,特别是在漂亮的女人跟前。
李飞突然挣开白雪,一个跨步,抄起凳子。
“啊!”
夜深人静,星光暗淡,夏日风吹过梧桐发出呼呼声响,伴随着白雪的尖叫声和李飞沉重的喘息声。
“操你妈。”
一凳子下去,就是十五年。
白雪前几年来看望李飞,总哭成泪人。
后来来的越来越少。
在李飞的视线里,她从一个二十岁的少女,渐渐变成一个三十岁的妇人。
可她依旧精致小巧,虽然眼角有了皱纹。
李飞见到白雪最后一次,是收到那封信。他想告诉白雪,他在监狱表现好,干活认真不偷懒,减刑五年。
但看着白雪逐渐平淡的眼神,和最后那封信,李飞沉默下来。
出狱那天,李飞站在空荡荡的监狱门口,抬头望着蓝天,伫立许久,后来他一边走着,又一边回头看。
走着走着,李飞突然就想起来,那天的太阳也是这么明亮,透过一中的窗户,却不刺眼,有个叫王雅的女孩子,转过头来对他说话。
“李飞,喝口水。”
李飞不知道那天的阳光是不是也这么明亮,因为监狱里头潮湿阴暗,他什么也看不见,他却能看见白雪的发间添出几根白发,他拿着信,嚎啕大哭,用头狠狠撞着墙壁,信封背面写着几个字。
“李飞,下辈子,好吗?”
李飞弯下腰,他脸憋的通红,喉咙仿佛被人用一根烧红的火钳子插进去,发出咕咕咕的声响,他一边弯腰走着,一边回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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