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

作者: 杨扶摇 | 来源:发表于2018-04-17 09:15 被阅读45次

    这是一个二层的公共澡堂,有浴池,有莲蓬头,上面是女人洗澡,下面是男人洗澡。我是在益凌村打工的时候知道的。

    那时的益凌村每家每户都建了三层小洋楼,上两层是自己住,底下一层是租给我们住。围在四周是成片的工厂,再外面是娱乐场所。益凌村就像心脏,我们就是血液一般,早晚一个循环。出了屋子,进了工厂;出了工厂,进了屋子。偶尔到外围放放血。这也就是我的生活。公共澡堂说来也奇,不建在外围,还死命的往里挤,把好好的宅基地做成了澡堂,还就赚我们的钱。一到夏天啊,澡堂成了心房,甚多的我们往里面拥,浴池里泡着黑黝黝的身子,露着黑黝黝的脸。候着莲蓬头的人先洗一遍他人溅出来的洗澡水,再清一遍也就完事。

    我来的时候,这个澡堂看起来已经破了,澡堂的排面少了个偏旁,还真是没有水的澡堂。规规矩矩的砖混结构,被一排排的结了土壳的瓷砖包裹,往远了看,灰蒙蒙的,太阳照了还特别显眼,我在去的路上总觉得它是一个古代遗留的木盒,寻思着能不能在里面找到一颗千年老鼠屎。药一药家里的耗子,看呐,这是你们老祖先留下来的一颗屎,可比你们烈呢!二楼我是没去过,去了就是变态要进牢的。一楼我知道的真真切切。成排的衣柜,一扎就在这里扎了多年,有关不上的柜门,有半歪的柜门,还有空荡荡的没有柜门的柜子。上面挂着的风扇,黑秋秋的,恐怕是汗臭味熏黑的。里面瓷砖又是水又是尿的冲刷,早已经滑的不能再滑。奇怪的是,我还没听说滑倒过人,也许是光着屁股摔了就会疼到心里吧,这里可是心房啊,容不得疼呢。

    我待了三年,这个澡堂还是这样。

    像我这样洗了三年的,还不能算得上老主顾,只能说不是个生人。往老的资辈来讲,老陈是响当当的称的上名字的,竖的起大拇指的。没人会和他一起在一个池子里洗澡的。他太胖了,太难闻了,黑黝黝的身子往池里一窝,水都要往上长个手掌宽,一躺就是一晚上,身上的一股味道催着别人远离。在洗澡的旺季,老陈旁边确实是有空位,知道的人都离的远远的,被我们带过来的生人,都已经在之前就被告知了澡堂的这尊“真神”,也不用多说什么,只要说离最胖的远点绝无坏处就行。唯有那些自己来的生人,不知道其中的奥秘,坐了进去直接出来倒好,那些不出来的,我们就可以看着热闹,心里数着时间看什么出来,三三两两接耳,还打起赌来,生人一出来几家欢喜几家愁,都哄然大笑,老陈这时候也会得意,特地摸了摸硕大的肚皮。

    老陈这人有些怪,我每次见到他的时候,甭管他穿的是T恤、衬衫、牛仔裤、大裤衩……头上总会顶着帽子。还不是一顶,是两顶,先是一顶印有富贵花开的草帽,非常旧,再往上扣着一顶安全帽,黄澄澄的,非常新。

    我与老陈不相熟,带我进来的老张与老陈相熟,一到点儿,各在浴池里调侃儿。老张也是个苦命的人,读了几年书,读着读着家里没钱供;出来打了几年工,做着做着,媳妇没找到,和我一样都是个光棍儿。我来到益凌村和他租在一间屋子,他住西头的房间,我住东头的房间。说来也奇,这屋子里住的全是光棍。光棍聚在一起肯定要出事,不做点热闹的事保不齐按捺不住诱惑,白天干活,苦着呢,晚上想干,没有的。老张做起事来本本分分,到点必定超额完成,大家都信任他,成了咱们的中心骨。洗澡就是他带起来的,赤身裸体的往澡堂一窝,做些恶趣味的事,总比在外低声下气做人好多。站在那撒一泡尿,想着有没有女人也在上面站在那撒尿。

    今儿这个点,老陈大大咧咧坐在池子里,老张打趣的问:“老陈啊,你这天天搓灰,都存起来,什么时候做面饼吃啊?”

    老陈拿手搅着池子里的水,笑着说:“已经拌好了,和灰和好了就可以搓圆子,做面饼。”

    老张说:“看把你乐的,总这样天天搓灰,你还不把身上那些卖苦力的黑皮给搓没啊?”

    老陈说:“搓成白脸,在那商城一站,你还愁着不能找到媳妇儿?”

    老张一把抓水,往身子猛搓,老陈这个光棍儿听不得找媳妇儿,现在听的跟真的似的,恨不得现在自己就白了呢。那些白皮嫩肤的,哪个看得上他那些零散的钱啊?

    我实在看不得老张这样傻乎乎的样子,这么大的人了还看不出什么来。站起来把老张拉出来到莲蓬头那洗澡。留着老陈在对面池子里搓灰。我好像看到一池子的芝麻糊,上面飘着一个人生果,这个人生果在那搓灰,落到水里变成芝麻糊。

    我说:“老张,老陈天天这样搓还不把池子搓黑?”

    老张说:“什么搓不搓灰的,他哪有什么灰,死了老婆呗。”

    我哑然,问:“他那样子还有老婆,怎么死的?”

    老张说:“他也是个读了几年的书,他命好点,没出来的时候就把婚结了,带着老婆来打工的。他老婆死倒是死的简单,在面粉厂里打工,干仓库的活,面粉全塌了,活生生的压死。找着的时候,全身都是面粉,鼻子里堵的严严实实的。老婆算没了,有个儿子,傻的。在那之后老陈就变了,和他儿子一样有点傻,头上戴着两顶帽子,又是草帽又是安全帽。洗澡就搓着灰,搓着还一遍念叨着'还不够,还不够'拿着那些压到最低的补偿金,还在那个面粉厂打工。”

    我说:“他也是怪可怜的,他还不如回去,别来这里。”

    老张说:“他是舍不得这澡堂,白天打工谁看的见他?晚上来这里他才活着呢。”

    老张又说,“我还跟你讲个笑话吧,老陈的。古有岳母刺字,精忠报国。今有老陈刺字,精卵孩傻。”

    我问:“精忠报国我知道,唱大鼓的经常说,这精卵孩傻我就不知道。”

    老张说:“他读的那几年书都读到女人堆里。遭报应了生个傻孩子,死了老婆。精卵孩傻加个子你看看,精子、卵子、孩子、傻子。在他那傻孩子的后背,洗澡的时候,识得几个字的都瞅了几眼没弄明白什么。知道的人都笑骂这一家傻子。”

    我催着老张快些洗澡,到出租屋里喝酒。我还是要可怜老陈。不论我现在是什么阶级的人,怜悯的心人人都有,万幸我没有老婆孩子,也没乱做事。保不齐我也会成了老陈这样的人。

    过了几天,我也加入笑骂老陈孩子的队列里,对一个人的怜悯心消耗殆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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