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校在村西,我家在村东。每天上学都要走很远,到学校的距离,在同学中我仍然是近的。
去学校有三条路,村北和村里的大路,穿过庄稼地的一条小路。大路要走校门,绕远。小路近,得翻墙。
我是喜欢走小路的,每天穿行在玉米地里,像迷宫一样,偶然遇到对面一个人,就是惊喜。至于翻墙,就更是小事一桩,学校的后墙几年里被我硬生生的扒出了墙豁子。学校修了了几回,后来索性不修了。
翻过后墙,就是小学校的最后一排建筑,厕所。穿过拱门,一排树掩映着一排老房子,就是老师们的办公室,校长的那间把头。穿过操场,前一排五间大瓦房就是1年级到5年级。教室到小学校大门口还有一片空地,课间就是小学生的天堂。
有时还没穿出玉米地,就听见课前预备钟声,我迟到了。翻墙过去穿过拱形门的时候要时刻留心,看到打钟的校长进了办公室才敢飞奔回教室。如果看到老师捧着作业正往教室走,就得从教室的另一侧持续狂奔,晚了第一节课只能站着听了。
小学生们最愿意听的是下课的钟声,“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那一刻每个人虽然都还故作矜持,心思却总飞到操场。对于小学生,老师们总是宽厚的,钟声响了,课也结束了,老师刚走出教室门,旁边就挤出几个淘气的。
操场是最美好的乐园,物资匮乏的年代竟有那么多游戏。“拍人儿”,一个长方形的大圈里,一群人躲,几个人单腿跳着去拍,拍到了,就被罚出去;“跳大步”,你跳四步,我跳三步,少跳一步的我还能碰到你,你就输掉了;“撞链子”,想不起是什么名字,两波人,手拉手,分别排除一员大将去撞开对方手拉手的链子,撞开了能带走一个,撞不开,就被留下,直到一方空无一人。……
十分钟,操场上沸腾了,泛起的细土夹杂着欢笑,空荡的教室隐寂无声。“铛铛,铛铛……”钟声再次响起时,需要一分钟的宁静过程,撤回教室的,从厕所边跑边系裤带飞奔回教室的,跑向厕所被老师逮住委屈求情的……
随着几声“报告”,校园终于归于平静。最紧张的钟声是急促的“铛铛铛铛……”,跑去集合路上第一件事是摸摸脖子上有没有红领巾,还在松了一口气,忘记了又是一阵忐忑。校长不会每天总检查红领巾,哪天检查却谁也把握不准。
集合在教室后面的操场,五个班,每个班两路,每路对准一棵树,做操在这里,升国旗也在这里。国旗台那排杨树前的中间,和国旗台正对,两棵杨树中间,一根木桩,两段支架,一段铁链,坠着的就是那口“钟”。说是“钟”,其实那不是真正的钟,是一段40公分长的铁轨而已,铁轨头上钻了窟窿,坠在那里就成了服务全校的“钟”了。
虽只是一段铁轨,声音却清脆而有穿透力,响起来校园的每个角落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响起来多么吵闹的操场也能渐渐的归于平静。早晨课前预备的钟声和集合的钟声通常是校长打的,他习惯一只手扶在木桩上,弯着腰,另一只手用力的敲打着。每节课的钟声通常是上课的老师们排班打的,打完钟便直接走向教室了。男老师打钟,教案夹在腋下,一只手打,声音连续有力,女老师通常会把教案放在国旗台上,捂着一只耳朵再打,声音没那么大,却也清脆响亮。
放学的最后一遍钟声响后,所有人都会在前操场集合,按村子整齐列队,报告完人数后整队带走。大门外也有等候的,没有父母,零星的几个初中的哥哥姐姐会来接同路年纪小的弟弟妹妹。
有一天,早晨课前预备的钟声没有响起,替代的是几声体育老师的哨声,校长一脸严肃的挨个教室通知,这两天听哨声上下课。后来知道,那段铁轨,我们的钟,被偷走了。
哨声很容易被课间的嘈杂声淹没,体育老师不得不从前操场的一头吹到另一头。没了“铛铛铛”清脆的钟声,仿佛小学校也失去了灵魂。
校长说要追查偷钟的人,全校仿佛都在像找宝贝一样看到收破烂、铁匠炉就打听。三天,校长听到了很多消息,说那段铁轨在村西头的铁匠炉出现过,说那段铁轨已经被倒运到县里……
村长没有再找下去,一段铁锹头替换了他的位置。那铁锹头尖部已经磨平,可整体却很厚实,只是声音听起来有点“匡匡”的,像似打锣一样,再也没有清脆的“铛铛”声。
丢钟的事儿发生在我五年级的上半年,破铁锹头的声音我只听了半年,毕业的时候校长问我们16个同学最怀念和最遗憾的事儿是什么,我说,最怀念的是曾经的钟声,最遗憾的是没能把那钟找回来,把钟声留给学弟学妹。
学弟学妹们是幸运的,没有两年,小学校和初中整体搬进了新校区,住进了楼房。再也没有钟声,铃声按时在每个教室响起。
老校长在搬进新校区的那年也退了,小学校仿佛只留存在16个天真少年童年多彩的回忆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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