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回乡下,小街碰见一个熟人,他笑着说我,我那会儿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蓝竹布褂子,腰系围腰裙,提着个竹筐唱样板戏。
哈哈哈哈哈,我曾经唱过样板戏?一点印象都没有。
与他同行的妹妹,也连声附和,就是就是,你个子矮,站在最前列,蹦蹦跳跳,拿得出呢,一点不扭捏。
他俩年长我几岁,我们曾经在同一所小学不同年级读书。
一路上仔细回忆,终于想起一些细节了。
我那会儿个子矮小,其貌不扬,但是脚大脸麻不怕丑,活泼好动,还好表现,不懂藏拙,不晓得害怕。
除了考试争第一 、老师提问我把手举得比谁都高,还积极参加学校各种文体活动。
其实,贫困年代,村庄又地处偏僻,课外活动屈指可数,除非参加田间劳动。
那次参演样板戏,相当于现在的迎接六一儿童节,一个小学抽调七八个小朋友排演一两个节目,类似于捡拾麦穗与收割猪草。
我正在读一年级,有幸被老师看中,参加的样板戏表演效果不错,又代表全乡小学去益林镇剧院汇演。
年幼的我看来,益林镇那可是大城市,既繁华又富庶,是我去过的最远的地方。
我骄傲得不行,可没等开心太久 ,烦恼接踵而至,因为我没有一双好鞋子,脚上穿的破破烂烂,用麻绳绑着走路,才不至于甩出去。
不舍得放弃演出的机会,可脚上的破鞋又不堪走到人前,我左右为难。
学校门前的供销社我去过若干次,那双白白的球鞋让我无数次徘徊,又让我无数次望而却步。
白得像雪,又白得刺眼,我不敢想象能拥有那样一双美得不真实的白球鞋。
距离去益林剧院演出还有三天,我在饭桌上支支吾吾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没得鞋子,不去益林唱戏了!
父母默默地往嘴里扒饭,大哥也一句话不说,大字不识一个的二哥开口了,不去就不去,又不会掉皮掉肉!
这么荣耀的事情,多少学生求之不得,却被二哥说得一文不值,我满腹委屈,哇啦一声哭了起来,泪水和着饭菜咽下肚。
第二天晚上,外面已经黑透,二哥笑嘻嘻地走进家门,手里提溜着一双黑色的鞋子。
光光的(在现在看来粗糙不堪),亮亮的,摸上去硬硬的,估计菜刀都砍不动,二哥不无骄傲地告诉我,这叫皮鞋,猪身上弄下来的皮做的。
我立刻穿上脚,跺起来,蹬起来,跳起来,蹦起来,意外、新奇、喜欢与满足,交织在一起,那种感觉难以形容。
时间过去了四十多年,那种兴奋,又来到心头。
大哥当时是生产队长,他不好意思出面,就出主意叫二哥戳几条鱼,厚着脸皮去公社卫生院,跟薛医生借一双鞋子给我去唱戏,她家薛小四跟我差不多大。
薛医生心肠好,收下了二哥送去的鱼和虾,拿出薛小四穿过的一双穿旧猪皮鞋,直接给了二哥,并且追出门,在二哥身后叮嘱,皮鞋不要交还了,就送给二丫穿。
我爱不释手地脱下薛小四穿旧的皮鞋,放在装粮食的笆斗里,好像皮鞋是玻璃做成,容易破碎,得放到隐秘的角落,得轻拿轻放。
当天晚上,母亲就着黯淡的煤油灯,把那双猪皮鞋子鞋头和后跟张开的部分,用麻线缝合在一起,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缝补的痕迹。
演出的日子来到,天色蒙蒙亮,老师带着我们一群人,赶到河西码头,坐进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机板船,然后,一路突突突,向益林镇疾驰而去。
我们那个村庄距离益林镇有三十多里,还不全是大路,河沟连着田埂,老师可能觉得我们年纪太小,不适宜跑那么远的路,缺少交通工具的年代,乘机板船走水路是最好的选择了。
益林镇剧院很宽大,很开阔,此前从没有进来过,乡下小丫头哪有胆量与机会进这样一个地方?
反正我不晓得害怕,拿出浑身解数在舞台上蹦哒,至于演出效果怎样、有没有取得名次,不记得了。
想起来了,演出结束后,老师带我们去工农兵饭店 ,吃得我们心满意足,巴不得天天出来才好,至于学习,早抛到九霄云外,因为没有孩子不喜欢吃吃玩玩。
也许是无知无畏吧,小时候我争强好胜爱咋呼好蹦哒恨不得有一分表现十分。
现在恰恰相反,喜欢安静自处,热闹的地方把头缩进脖子当做透明人才好,微信群出于礼貌或者给别人解围才说几句(别人说话没有任何回应,我会代替别人觉得有点小尴尬),有人夸几句我会觉得无功不受禄似的坐立不安,小时候可是巴不得有人夸奖呢。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其实未必。
像我现在这样喜欢僻静热闹时往人后缩,能想象出小时候唱样板戏时脚大脸麻不怕丑的欢腾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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