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珮
张爱玲与胡兰成,一个是当时上海最负盛名的女作家,一个是汪伪政府的要员。在乱世之中,他们的相识、相知、相恋,及至最后的分手,都堪称是一场“传奇”。
1944年初春的一天,南京的一座庭院的草坪上,有一个躺在藤椅上翻读杂志的中年男人。当他看到一篇小说时,才刚读了个开头,就不由得坐直了身子,细细地读了一遍又一遍。这个男人就是胡兰成,他读的小说就是张爱玲的《封锁》。
张爱玲一直孤单地过着自己的生活,可在这乱世中,她遇上了一个人,他就是胡兰成。胡兰成看到张爱玲的《封锁》,为其干练细腻的笔调所震惊,旋即又合作者不可思议的世事洞明深深共鸣,张爱玲这个名字深刻的烙刻在他的心里。1944年2月,胡兰成结束在南京的赋闲生活,回到上海。一下火车,就去找苏青要了张爱玲的地址。她去拜访,却碰了壁。只得留下地址电话,悻悻而归。
但可能张爱玲早就听说过这位才子吧,第二日张爱玲便给胡兰成打了电话,告诉他要上门拜访。23岁的张爱玲走进了胡兰成的客厅,一坐就是5个小时。可能这第一次相遇,就注定了两人的命运。张爱玲心中幻想的男子,胡兰成是符合的,这个38岁的中年男子,潇洒健谈,口若悬河,风度优雅。胡兰成在客厅里高谈阔论,张爱玲却归于沉默,只是静静的坐着,听着。 第二天,胡兰成又去回访张爱玲。两人相谈甚欢,但还是一个谈得多,一个听得多。胡兰成当晚回家后激情难耐,写了一首新诗和一封信给张爱玲,两人悻悻相惜,故颇道中张爱玲的心事。爱玲的回信是: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即使若张爱玲这样不寻常的女子,谈起恋爱,也与常人无异。两人总有说不完的话,但其实,无论是年龄、经历、观念、审美观、乃至为人处世方式,张爱玲与胡兰成都截然不同,这样的碰撞反倒是令双方格外新鲜。胡兰成提起他第一次看到张爱玲的相片。她特意取出,给他在背后题了字:“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这是她的爱的告白,她接纳了胡兰成的爱,这花是张爱玲全盘托付的心。但胡兰成毕竟不是一个专情的人,这样的感情能有多久,他自己也无把握,只是现在还为她沉迷,那就仔细享受这样一份温柔。两人执手相望,不说话也有万千情愫流动,她喜滋滋地看着他,掩饰不住由衷的爱悦与羡慕,说:“你的人是真的么?你和我这样在一起是真的么?”
胡兰成是懂张爱玲的,懂她贵族家庭背景下的高贵优雅,也懂她因为童年的不幸而生成的及时行乐的思想。仅仅这一个“懂得”,也许就是张爱玲爱上胡兰成的最大原因。她没有什么政治观念,只是把胡兰成当作一个懂她的男人,而不是汪伪政府的汉奸;对于胡兰成的妻室,她也不在乎,因她似乎并不想到天长地久的事。她在一封信中对胡兰成说:“我想过,你将来就是在我这里来来去去亦可以。”也许她只在乎胡兰成当下对她的爱,其他的,她都不愿多想。胡兰成的年龄比她大出很多,但这也许又成了她爱他的原因,就这样在世人诧异的眼光中相爱了。爱得那样的超凡脱俗。
1944年8月,胡兰成的第二任妻子提出与他离婚。这给了张爱玲与胡兰成的爱情一个升华的机会——结婚。他们就这样结婚了,没有法律程序,只是一纸婚书为凭。因为胡兰成怕日后时局变动,自己的身份会拖累张爱玲。没有任何仪式,只有张爱玲的好友炎樱为证。“胡兰成与张爱玲签订终身,结为夫妇。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他们虽然结了婚,然而只是一纸承诺而已,这种现实的约束对他们往往无大效力,他们各自沿着旧日的轨道延伸,互相注意着不致因自己而使对方有不情愿的改变。从此两人同住同修,同缘同相,同见同知,生死契阔难料,唯有这一刻的“岁月静好,现世安稳”是可以依持的。
这一段时间,也是张爱玲创作生涯中的黄金时间。胡兰成对她的写作是有帮助的,两人会一起讨论一些文学话题。而张爱玲的散文《爱》,在开头就说,这是一个真的故事。的确是真的故事,也许他是给她的创作提供灵感的吧,但这样的时间并不长。
时局明显地在变动,日军在中国的势力已经江河日下。而胡兰成作为汪伪政府的官员,也有了危机感。有一个傍晚,两人在张爱玲家的阳台上看上海的暮色。胡兰成对她说了当下的时局,恐自己将来有难。张爱玲虽对政治不敏感,但此刻,她知道,这个国,这一次是真真连到她的家了。汉乐府中有“来日大难,口燥唇干,今日相乐,皆当喜欢”的句子。而张爱玲此刻是真切地体会到了这两句诗的含义。胡兰成说“将来日本战败,我大概还是能逃脱这一劫的,就是开始一两年恐怕要隐姓埋名躲藏起来,我们不好再在一起的。”张爱玲笑道:“那时你变姓名,可叫张牵,或叫张招,天涯地角有我在牵你招你。”
但两人果真是要分别了! 1944年11月,胡兰成到湖北接编《大楚报》,开始了与张爱玲的长期分离。那是一个时常有警报和空袭的时期。有一天,胡兰成在路上遇到了轰炸,人群一片慌乱,他跪倒在铁轨上,以为自己快要炸死了,绝望中,他只喊出两个字:爱玲!这个时候,他还是全心爱着张爱玲的吧。
但胡兰成毕竟是个毫无责任感的人,来武汉不久,他便与汉阳医院一个17岁的护士周训德如胶似漆。他不向小周隐瞒张爱玲,但又向她表明要娶她——只有做妾了。但小周的生母是妾,她的反应是,不能娘是妾,女儿也是妾。于是胡兰成又进行了一次婚礼,似乎全然忘了张爱玲的存在。而张爱玲对此一无所知。她给他写信来,还向他诉说她生活中的一切琐碎的小事。她竟还是那样投入地爱他。
1945年3月,胡兰成从武汉回到上海。在张爱玲处住了一个多月。此时,他才将小周的事情告诉了张爱玲。她是震动的,因为她把自己对胡兰成的爱看作是那样坚贞不可动摇的,但又怎么会冒出来一个小周?此时,张爱玲的心已被刺伤了,但她仍是爱他的。于是她只有默默承受。两个人在一起,胡兰成倒是再也不提小周了。也许他就是这样一个只看见眼前的人。可惜,5月,胡兰成又回到了武汉。一见到小周,就有回家的感觉——他又忘了张爱玲了。
胡兰成身边总少不了女人,在逃亡杭州一带时,他化名张嘉仪,与一大户人家的姨太太与夫妻名义逃到温州同居,躲过了别人的注意。张爱玲在上海,却一直挂念着生死未卜的胡兰成,从胡的一个密友哪里知道他的去向后,只身一人从上海到温州去找他。张爱玲在温州和胡兰成还有他的情人一起待了20天,临行前,张爱玲对胡兰成说了寥寥几句伤心话:“倘使我不得不离开你,不会去寻短见,也不会爱别人,我将只是自我萎谢了。”怀着一颗失落孤独的心,张爱玲回到上海。
有一次,胡兰成有机会途径上海,在危险之中,他在张爱玲处住了一夜。他不但不忏悔自己的滥情,反倒指责张爱玲对一些生活细节处理不当。还问她对自己写小周的那篇
《武汉记》印象如何,又提起自己与范秀美的事,张爱玲十分冷淡。当夜,两人分室而居。第二天清晨,胡兰成去张爱玲的床前道别,俯身吻她,她伸出双手紧抱着他,泪水涟涟,哽咽中只叫了一句“兰成”,就再也说不出话来。这就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
几个月后,胡兰成收到了张爱玲的诀别信: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是早已经不喜欢我的了。这次的决心,是我经过一年半长时间考虑的。彼惟时以小劫故,不欲增加你的困难。你不要来寻我,即或写信来,我亦是不看的了。此时的胡兰成已经脱离了险境,在一所中学教书,有了较安稳的工作。张爱玲选择他一切都安定的时候,写来了诀别信,随信还附上了自己的30万元稿费。。胡兰成曾写信给张爱玲的好友炎樱,试图挽回这段感情,但张爱玲没有理他,炎樱也没有理他。
20世纪50年代初,胡兰成移居日本,与上海大流氓吴四宝的遗孀佘爱珍同居。而张爱玲也已离开大陆到了香港。胡兰成得到消息,曾托人去访她,但未遇着,那人便留下了胡兰成在日本的地址。半年后,胡兰成收到了一张明信片,没有抬头,没有署名,只有熟悉的字迹:手边若有《战难和亦不易》、《文明与传统》等书(《山河岁月》除外),能否暂借数月作参考?
后面是张爱玲在美国的地址。胡兰成大喜,以为旧情可复,又以为张爱玲还很欣赏自己,便马上按地址回了信,并附上新书与照片。等到《今生今世》的上卷出版之时,他又寄书过去,作长信,为缠绵之语。张爱玲一概不回,末了才寄来一张短笺:
兰成:
“你的信和书都收到了,非常感谢。我不想写信,请你原谅。我因为实在无法找到你的旧著作参考,所以冒失地向你借,如果使你误会,我是真的觉得抱歉。《今生今世》下卷出版的时候,你若是不感到不快,请寄一本给我。我在这里预先道谢,不另写信了”。胡兰成一见,便彻底断了念头。至此,这段爱情是真正地谢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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