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录：火车上的小男孩

20岁看卢梭的《忏悔录》，真心看不进去，知道写的很好，可是怎么逼自己，都读不了。现在年纪渐长，再回过头来看，似乎有些懂了，也能看进去了。

我们这一生，究竟在寻求什么？快四十岁了我才明白，就是四个字，心安理得。

虽然做不到每日三省吾身，我还是很喜欢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从小到大，有因为虚荣心说过谎言，有因为自卑放弃过机会，有因为见识的局限交错过朋友……品行不能算无玷，但总可以拍着胸脯说，我没害过人。

唯独一件事，久久不能原谅自己，每当思及，愧悔难当。

那是2004年的夏天，我从广东惠州乘坐火车去河南洛阳。那时候很穷，买的是很慢的那种火车，需要好几十小时。

乘车无聊，我便逗起邻座的小男孩来。回想起来，那孩子不到两岁的样子，会走路，还咿咿呀呀不太会说话。带孩子的，是一个总有四十几岁的男的，看起来像是干力气活的那种。

因为觉得年龄差距很大，我问他：“这是你儿子吗？”他点点头。我逗那个孩子说，叫爸爸。孩子茫然无措地看着我，嘴里咿咿呀呀的说着话。我觉得他可能会说话，但我听不懂粤语。

我问那个男人：“他妈妈呢？”男人说了一句话，好像是某地的家乡话，我也听不懂。

无法沟通，我就闭上眼睛假寐。

忽然听见孩子哭了起来，我睁开眼，看见那个男人拿了一瓶可乐给孩子喝。虽然刚二十出头，不太知道怎么带孩子，但总觉的这么小的孩子，哭了应该喂奶，不该给他喝可乐。那个男人嘟噜了一句，他就喜欢喝。喝完，孩子就睡着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太过敏感，我内心突然蹦出一个念头，不会是拐卖小孩的吧？我打了个激灵，仔细观察那个男的，如果是父子俩，为啥一点也不像？那孩子是典型的广东人长相。难道说孩子像妈妈?

会不会是爸爸去广东打工，认识了孩子妈妈，生下孩子，带他回老家看看，妈妈走不开，所以没跟着同行。我一向疑心病重，也许是太多疑了。

我继续睡觉，车上人不多，很安静，很快就真的睡着了。起来后，我去上了下厕所，回座位一看，奇怪，那对父子已经不见了。中间也没到站，也没人下车，他们去哪里了？连行李都不见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天哪，不会真的是拐卖小孩的，因为看我一直在问东问西，后来又起身离开，怕露出破绽，避开我了吧。转念一想，也许没那么复杂，就是嫌我话多，怕吵着孩子睡觉。反正车上有的是空座。

我没再多想，就坐下继续我的旅程，心里有隐隐的不安。也说不清为什么。这么小的孩子，妈妈没跟着的话，起码有个奶瓶吧？起码有些孩子的东西吧？为啥就给孩子灌可乐，连瓶水都没有？也许男人带孩子就是这么粗拉，算了，哪有那么多坏人呢？可能是我太多心了吧。

后来到了洛阳，一忙起来，我就渐渐忘了这件事。

直到生了大宝，在家坐月子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来那个男孩，想起他咿咿呀呀的说着什么。现在我也是母亲了，如果那个孩子真的被拐卖，他妈妈岂不痛死？也许小孩子口齿不清，但如果真是他爸爸，总知道他想表达什么吧，为啥那个男人什么都听不懂。为啥那个孩子不叫他爸爸？为啥孩子哭了给他喝可乐？越想越有问题，那不是正常的父子，绝对不是。

我越想越后悔，后悔没有去找乘警，让人查一下他的身份证，查一下是不是他的孩子。万一真的是拐卖，那我岂不是错过了解救孩子的机会？万一不是，大不了我道歉，但起码放心了。我是不是太冷漠了。想来想去，越想越怕，我忍不住痛哭失声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孩子估计也长大了。我真希望一切都是我胡思乱想，那个男人就是他的亲生父亲。如果不幸真的不是他父亲，我希望他能好好的生活，农村都比较重视男孩，希望他好运。希望冥冥中有神灵，知道我对于当时的自私冷漠和明哲保身感到深深的悔恨。

回顾半生岁月，我自问无愧于心，唯有这件事，让我备受煎熬，始终不能释怀。

不管遭遇几何，火车上的小男孩，我在远方，希望你能快乐、健康，长大有出息。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