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战局短时间陷入了僵持。柳城主和白苏一时难分高下，卫兵则被水鸢和头领挡在了门口，我环顾四望，却找不见小个头使节的踪影。
僵局并没有持续太久，只听一声凌厉的惨叫，白苏被柳城主切掉一条手臂，狼狈败下阵来。
“柳老贼，你竟然用毒！”白苏慌乱中拔下玉簪，却带着头发一齐散开，长发遮蔽了乌黑的脸颊，只露出一只血红的眼睛，“老娘要你狗命！”
“先去黄泉路上等着吧！”柳城主一声厉喝，提着长剑飞了上去。
“巴乌老贼，还不帮我！”白苏拼死挡下柳城主的长剑，声嘶力竭道。
“嗖！”只见一条黑影从角落里射出，拦下了柳城主的攻势，一个白须冉冉的老头走了出来，恨然说道：“柳老头，你当真投靠了花开氏！”
“巴乌老头，你果然在伽罗城。”柳城主收起杀气，冷声说道，“你向昔日的敌人低头，简直不像样。”
巴乌胡音气得跺脚，“柳老头，你我都被那个闻荻骗了。从贺兰氏抢走宝玉的不是慕里氏和水冶氏，而是符徒氏啊！”
“那又如何，错杀一个慕里氏，难道还让你良心愧疚了不成？”
“哎——那你可知，闻荻其实是花开氏的二当家！”
“我早就知道了。”柳城主声色淡然，“正因为他是二当家，被花开氏扫地出门，才会立誓南征。”
“这种鬼话你怎么敢信！”巴乌老头急得要跳起来，“花开氏跟我们可有血海深仇！”
“所以我才要南征。”柳城主立刻说道，“相较之下，你佯装与闻荻联手，却伙同水冶氏倒打一耙，如今还苟活在伽罗城，简直颜面丧尽！”
“你——”巴乌老头噎得说不出话。
“巴乌老头，我再告诉你一个事实。当年把剑谱送到你我府上的人，正是闻荻的父亲。”
“什么——”巴乌倏然怔住，“挑起南方战乱的祸首，竟然是花开氏？”
“是真是假，你自己判断。”柳城主再次提起长剑，“今天我要先处理了这个疯婆子。”
“巴乌胡音，当初你被闻荻追杀，别忘了是谁救了你！”白苏说完，一口黑血喷了出来，“闻荻杀了我，下一个就是你！”
“疯婆娘，说够了没有！”柳城主甩剑刺去，却被巴乌胡音拦住，“巴乌老头，你当真要帮她？”
“柳老头，要论剑法，你未必比得上我！”
说罢，巴乌胡音和柳城主拼杀到了一起。
两人刚刚的对话，一字不漏地进了水鸢的耳朵，我担心事情生变，便安抚道：“先解决眼前的事情，别想太多。”
“我知道。”水鸢平静如水，看不见一丝波澜。
扑涌而来的卫兵渐渐变少，眼前的形势看来是稳住了，大堂里巴乌胡音和柳城主战得正酣，一时半会没有结束的迹象。
头领已经精疲力竭，手扶着门框，连站立都很吃力，还不忘称赞水鸢：“姑娘剑法，简直出神入化，在下佩服。”
可是水鸢的心思不在这里，余光时不时往大堂里瞟。
“他们果真用的是慕里氏剑法？”我问水鸢。
“不错。”“手段如何？”“不及我。”
一旁的头领听了，下巴差点掉地上，“姑娘可真敢说笑话。”
更远处，身负重伤的白苏正在向角落爬去，水鸢问我要不要追，我想了想，“不必赶尽杀绝。”
然而就在这时，小个头使节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手里提着一柄短刀，挡在白苏的面前。
“水冶白苏，我来复仇了。”小个头开口的一刹那，我就怔住了。
“咳咳……”白苏艰难地抬起头，“你把袍子摘了，让我看看你的模样。”
小个头脱下长袍，面无表情地看着白苏，“你还记得我是谁？”
白苏怔了一会，忽然干笑起来，“咳，咳……我仇人太多了，不记得你是谁。”
小个头紧咬牙齿，缓缓将短刀举过头顶，“那你就记清楚了，我是符徒氏第十一代家主，符徒央佳！”
短刀随着话音一齐落下，“咔嚓”，白苏的脑袋滚落在地，喷涌的血柱染得央佳面目全非。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口一阵绞痛。
央佳拎起白苏的头颅，一步一步向我走来，嘴角向上扭曲着，好似一个骇人的笑容，“苍树，我复仇成功了，成功了啊！”
两行清泪从央佳的眼角流了下来，我几步迎上去，轻轻抱住了她。
央佳究竟在哭，还是在笑呢。
白苏的变故强烈冲击了大堂里的战局，巴乌胡音愤恨异常，攻势大涨，然而破绽也更加暴露。柳城主趁虚而入，一剑刺穿胡音的肋下，哪想胡音迎身而上，抱住了柳城主，随即一剑反刺，同时穿过了两人的身体。
两人轰然倒地，同时躺在了血泊里。
“最后一仗……看来还是平手。”“愚蠢……”“死在你手上，总比死在……花开氏手上好。”“就算我死了，闻荻还是会南征……为我报仇。”“哈哈……愚蠢的人是你啊……老朋友。”“哈哈……”
两人几乎同时断了气息。
我以为一切都尘埃落定了，水鸢却赶到两人身旁，向我急声喊道：“苍树，他们还不能死！”
我没明白她在说什么，“什么？”
“我要知道当年慕里氏灭族的真相！”
“……那还重要吗？”
“我恳求你！”水鸢当即跪在地上，长剑横在自己脖颈处，“你救他们，我就欠你一条命！”
我拖着沉重的步子，缓缓挪到水鸢面前。“你真的要……”
“这是我一生的请求。”水鸢咬着嘴唇，泪眼模糊地望着我。
我不由地移开了视线，“……来不及了，我只能救一个。”
“哐当”一声，水鸢的长剑掉在地上，“感激不尽……”
伽罗城的异动，短短半天就平息下去了。
央佳身心疲惫，倒头就睡，头领忙着清理后事，一整天也没能休息。
这天晚上，我来到水鸢的房前。她睡得很浅，听见屋门的声音，便“嗖”地从被窝里坐了起来。长剑挂在床头，看见是我，她伸出的手又收了回去。
“难得见你躺着睡觉。”我半调侃地说道。
“让你看笑话了。”水鸢微显羞涩，“我也想试试躺着睡。”
“那样挺好的。”我推开窗户，明亮的月光照进来，落在水鸢白净的背脊上，倏然间，我看得有些出神。
“怎么了？”水鸢挽起头发，仰面问道。
“没……我先出去，你把衣服穿上。”
“无妨。这条命都是你的，身子自然也是。”“……我还是出去吧。”
没多时，屋里传来水鸢的声音，“我穿好了，你进来吧。”
我立在门口应道：“胡音已经醒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要——”水鸢闻声夺门而出，“现在就去？”
我带着水鸢，来到胡音的房间。
胡音坐在床上，似乎还不太清醒，看见我和水鸢走进屋，怔怔问了一句：“这就是地狱？”
“当然不是。”我说道，“这里是伽罗城主府。”
“我不是死了？”“你本来是死了，但现在又活了。”
胡音更加迷糊了，视线移到了水鸢脸上，倏然间又豁然开朗，“你不是也死了？”
这个巴乌胡音，是不是脑袋糊涂了？
我正疑惑着，却看见水鸢一个箭步上前，扼住了胡音的脖子，“你见过我？”
胡音嘿嘿一笑，“我不仅见过你，还杀你性命，奸你老母。”
“混账！”水鸢猛一用力，胡音便脖子一歪，顷刻间咽了气。
我赶紧按住水鸢的手，却丝毫不能掰动。水鸢面色涨红，呼吸短促，眼睛仿佛要射出杀人的精光。
“冷静一点，他已经死了。”
“哈，哈……”水鸢喘了几口大气，神智总算恢复平常，“我……没事了。”
说完，水鸢自嘲地笑了笑，向我投来悲凉的神色，“还要劳烦你救他一次。”
第二次活过来的胡音，整个人都虚脱了。
我坐在床边，仔细观察着他的状况，水鸢则被我赶到角落，不许靠近。
“胡音，你和柳城主拼死搏杀，命悬一线，是我把你救了回来。”
“哼。毛头小鬼，你救我为了什么。”明明浑身使不出力，嘴巴却跟石头一样硬。
“为了弄明白北州郡内乱的真相。”“我为何要告诉你。”“你不说，就让你生不如死。”“……”
胡音沉默了半晌，又才吭声：“告诉你也无妨。柳老头死了，我也没必要保守秘密了。”
巴乌胡音所讲，与闻荻所述并无太大出入，只是在一些关键的细节处，胡音提到了被闻荻抹掉的痕迹。
慕里氏剑谱究竟是否被窃，似乎已不可考，但是有一点可以明确，最先拿到剑谱的人正是闻荻的父亲。
时值南州郡内乱前两年，闻荻的父亲带着剑谱先后造访了柳城和北阳城，意图结成北方联盟，剿灭南方三城。得到剑谱的胡音和柳城主大喜过望，相继同意联盟一事，并在闻荻父亲的掩护下，输送兵力支援南部战争。
三城中最弱的慕里氏首先陷落，北亡路上又遭受到惨绝人寰的屠杀，只有少数人幸存下来，隐匿到北方散布的城落中。
与出云氏的对攻则陷入了长年的拉锯战。双方死伤众多，远远超出了胡音和柳城主的预期，两人密谋之后，决定退出南部战争。闻荻的父亲为此多次北上周旋，勾结外族的事情也渐渐暴露。
差不多在十年前，妖花领悟了妖法，登上花开氏家主之位，迅速地清理掉闻荻之父的势力，结束了长达十年的南方内乱。
三年之后，闻荻奉命北上，找柳氏和巴乌氏清算血债。起初，柳城主和胡音都看不上这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谁知他剑术登峰造极，两人联合也不是对手。 战败的两人打算命偿，然而闻荻却怀有异心，他要挟两人助他统一北方，反攻南州郡，立誓完成其父的夙愿。
为此，闻荻早就谋划了好一切。他追查到通灵宝玉的下落，逼迫贺兰氏放出风声，引诱北方各族蜂拥而至，相互厮杀。同时，又以匡扶正义为名，逼迫柳氏和巴乌氏出兵镇压。在漫长的消耗战中，北方各族无一幸免。
两年前，巴乌氏无意中发现了隐居的慕里氏遗族，短暂的交锋之后，巴乌氏挫败而归。闻荻得知此事，立即动身前往，联手两人血洗了整个慕里氏遗族。
胡音说，在北方内乱的六年中，闻荻极少亲自动手，在发兵慕里氏的那晚，闻荻宛如一头嗜血的恶魔，让人不寒而栗。
此事之后，胡音再也不敢相信闻荻。在和水冶氏的对峙中，胡音虚与委蛇，表面卖力征讨，暗中却输送兵力。事情败露之后，胡音仓皇北逃，却来不及携带家眷。一夜之间，城主府上下沦为闻荻的人质。
“原本，柳老头也想来北方，谁知道花开氏害了他唯一的儿子。唉，这也是天意吧。”末了，胡音如此说道，“如今伽罗城陷落，没有人可以抵挡闻荻了。”
听完胡音的叙述，我和水鸢很久都没有说话。
翌日，我找到水鸢，问道：“如果闻荻带兵杀到伽罗城，你打算怎么办？”
“我听你的。”水鸢应道。
“不打算向闻荻复仇吗。”“单枪匹马，我没有把握。”
沉默之后，水鸢反问我：“要逃回南方吗？”
“不。我要在这里等闻荻。”
水鸢一怔，“为什么？”
“因为淡月还在他手上，他知道我逃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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