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据央佳所说，当初她和淡月还没有逃出柳城，就被追兵拦下了，好在柳城主及时出现，两人才幸免遇难。
尽管柳七霜已经死了，淡月仍是正式过门的媳妇，央佳救了淡月，也算对柳氏有恩。柳城主将两人带在身边，一同去了北阳城拜访闻荻。
得知柳七霜死于花开氏之手，柳城主就决心跟随闻荻南征。闻荻说水冶氏是北方最后一块绊脚石，柳城主便主动请缨，北上清除障碍。同样憎恨水冶氏的央佳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也化装成使节随行。
闻荻这次发兵伽罗城，并没有带上淡月，那么淡月就还留在北阳城。
对于我的打算，央佳并不乐观：“就算你找到淡月，她也未必肯跟你走。”
“为什么？”
“她恨你害死了柳七霜。”
我只能苦涩一笑，“除此之外，她也有很多理由恨我。”
一路日夜兼程，到达北阳城的时候，水鸢和央佳都疲惫不堪。尽管如此，两人还是在短暂的休息后，陪我赶赴了城主府。
没有闻荻的城主府冷冷清清，一路穿过长廊庭院，连下人也很少见到。淡月就住在后院深处，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庭院里烤火吃糕。
“苍雪姐姐，我回来啦——”央佳强打精神，笑着跑进了庭院。
淡月微微一怔，旋即欣喜地站起身，“央佳妹妹，你没有事啊！”
“我能有什么事呀。”“闻荻说伽罗城生了变故，我一直担心你发生意外。”“嘻嘻，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赶路很辛苦吧，瞧你，都没睡好。”
两人亲热地寒暄了一阵，看上去感情很好。
“苍雪姐姐，你看我带谁来了。”
央佳朝我招了招手，我这才走进院子，淡月看见我，神色有些恍惚，“苍树哥哥……”
我还没想好怎么打招呼，就看见淡月转过身子，快步向屋子走去。
“苍雪姐姐，你去哪？”“我不想看见他。”
吱呀——淡月进屋便把门关上了。
我无奈地向央佳耸了耸肩，她撇了撇嘴：“我再去劝劝她。”
晚上，央佳找到我，说淡月同意见面了，但是叮嘱我不要刺激到她。
我听了一脸茫然，“怎么叫不刺激到她？”
央佳吐了吐舌头，“自己想去，笨蛋。”
上一次和淡月说话，还是大半年前的事情了。贺兰家主临终前，将我和淡月叫到床边，吩咐道：“苍树、苍雪，北方这一乱，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你们去南方吧，投奔出云家。”
我一口应下，淡月却只管呜咽。
虽然淡月从未在我面前提起，我却知道她一直很厌恶出云氏。她不喜欢别人称她“淡月”，我唯一一次这样叫她，是在她从南方回来的那天。
她立刻就知道了我是谁，一脸不悦地说道：“我是苍雪，不是淡月。”
家主连忙从旁打圆场，淡月却毫不领情，“你也不是苍树，你是千宿，出云千宿。”
“傻女儿，说什么千宿苍雪，今天起你们就是一家人了。”家主将淡月搂进怀里，两人都哭了出来。
说来可笑，在那段和平的日子里，我和淡月只有点头之交，内乱爆发之后，我们的接触反而加深了。
战事紧张的那几个月，我和淡月都要值夜放哨。她到了深夜一准睡着，我便着陪她一起站岗，替她守完后半夜。
有一次，她睡得迷迷糊糊，忽然问我：“爹说你要回南方，是真的吗？”
夜色太浓，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说梦话，姑且应道：“嗯。战事平息之后，我就要回去了。”
淡月没有吭声，过了好一会，低声嘀咕了一句：“没有出云氏就好了。”
家主去世后，我收拾好行囊，邀淡月一起南行。淡月犹豫了很久，问我：“一定要回出云家吗？”
我想起那晚她的梦呓，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你想去别的大城也行。”
“那你呢，一定要回出云城？”
我沉默了一会，说道：“我先送你去你喜欢的地方。”
淡月咬着嘴唇，几乎要哭出来，“我们不是一家人吗！”
“是，是啊……”“那我跟你一起走。”
没有想到的是，我比淡月先哭了出来。真是丢脸。
时隔大半年，想起那时的事情，淡月还是忍不住红了眼角。
“你太狡猾了，说好不提往事的。”淡月怨道。
可是抛去往事，我真的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沉默了一会，两人都觉得有些尴尬。淡月起身去泡茶，我便盯着窗外发呆。茶端来之后，淡月要我讲讲与她失散之后的事情。
大部分故事，她已经从央佳那里听过了，我便主要讲了在花开城的经历。说起来很枯燥，淡月却听得很认真。
“你那个花姐，我见过几次。”淡月说道，“总觉得她不好亲近，而且她讲话很难懂。”
“花姐喜欢聪明的人，对笨蛋没有耐心。”
“你说我是笨蛋！”“哪有——”
淡月举起拳头要打，我赶紧抬手招架，不过她撇了撇嘴，又收了回去。
“你已经回了出云城，为什么还要到北方来？”“为了你和央佳。”
淡月眉头微微一挑，“真的？”
我坦然点头道：“嗯。”
淡月眨了眨眼，又说道：“闻荻这次去伽罗城前，说你和央佳妹妹叛变了。”
“说不上叛变，我们和他从一开始就不是一路人。”“那柳叔呢？”
我微微一怔，说道：“柳城主的事，我很愧疚。”
“就只有愧疚吗？”
淡月直直地盯着我，仿佛要洞穿我的心事，“就只有，愧疚？”
“我……”我不知道如何应答。
温热的茶水凉了下来，淡月的声音忽然听上去很远，“贺兰家，符徒家，柳家，凡是和你扯上关系的家族，都落得家破人亡的境地。而你只是愧疚而已。”
一阵渗人的沉默后，淡月站了起来，“很晚了，我要去睡了。”
“苍雪——”我仓促地喊住了她，“对于贺兰氏、符徒氏和柳氏的遭遇，我从心底感到愧疚……我也想做些什么，却总是有心无力。不管你怎么恨我，怎么厌恶出云氏，我始终把你当成亲妹妹一样看待——我，我希望你相信我……”
淡月站定良久，只低声“嗯”了一声，便推门而去了。
少时，水鸢出现在门口，“她好像哭了，不去追吗。”
“你——你偷听我们说话？”“我只是刚好路过啊。”“鬼信你啊！”
我奔到门口，已经看不到淡月的踪影了。我恨恨瞪了水鸢一眼：“听到了多少？”
“从你好狡猾那里开始。”“这是哪门子路过！”“月色很好嘛，就停下来看了一会。”
我又想气又想笑，最后化作一声轻叹，失意地回到房中。水鸢跟着进了屋，看似随意地嘀咕了一句：“完全就是个不经世事的大小姐。”
我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你又了解她多少。”
“虽然没你多，也能看出来。”水鸢有点不服气，“她把贺兰、符徒、柳氏的覆灭都归咎于你，好像世事真的那么简单。你为了贺兰家主的遗愿四处奔波，央佳为了复仇冒险装作使节，柳城主为了儿子不惜搏命。而她呢，在院子里烤火吃糕，怨天尤人。”
水鸢一口气说了很多，完全不像平时冷漠的她。
我认真听完，说道：“我没想到，‘世事并不简单’这句话会从你口中说出来。在复仇这件事上，你和央佳、柳城主都很执着，只是结果不同罢了。淡月没有你们那样的仇恨心，所以在你看来，她什么都没有做。大家只是活法不一样，何必互相苛责。”
水鸢立刻反驳道，“你这是诡辩。如果你认为她这样做有道理，那我厌恶她的不作为，也有我的道理。”
我听完一怔，旋即笑了出来，“服了你了。回头我一定要花姐收你做徒弟。”
“哼，妖法的话我就学，乱七八糟的道理就算了。”
翌日清晨，央佳早早地敲开了我的房门。
“淡月姐姐同意和我们一起走啦——”央佳兴高采烈地扑到了床上，“苍树，开心不开心？”
“开心的是你这丫头吧。”我摸了摸央佳的脑袋，回头才发现淡月就站在门口，笑容顿时变得尴尬起来，“我……我也挺开心的……”
淡月似乎有些难为情，磨蹭了一会才走进屋，“你……之前不是说，要带我去想去的地方么。”
“嗯。”“那……我想先回柳城看看。”
“好。”我一跃跳下床，“现在就出发？”
“先把衣服穿上啊，笨蛋！”央佳面色涨得通红，一拳打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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