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一场微雨之后反倒更闷热了,在床上辗转了几番终于耐不住起了身。
“碧落!”我随口喊道,却没成想进来的是悯柔。
“主子您醒了?”悯柔边给我披衣服边答说,“碧落姐姐见主子睡着了,便一个人出了门。”
“哦。”我没精打采地应着声,“可有冰镇的东西,我想饮一些。”
悯柔笑道:“主子又贪凉了,如今空着肚子吃那些个东西不好的,还是先拿些点心垫一垫再吃吧。”
唉,这规矩真多,想以前大冬天的冰激淋都照吃不误,现行倒是什么都不许不让了。我只喝了几口温水,便由悯柔陪着往湖边去,这日头毒的,也只有湖边清凉一点了。
远远的远远的,就看见荷塘了。奇怪的是,今日的荷塘似乎精神了许多,难道是那些照看的奴才突然勤快起来,在这样的日头下也悉心照料,还是——慕容天回来了?
我心中一动,脚下加快了些,待到了跟前,果然看见荷塘深处似有人影晃动。我不想惊动,只默默地站在岸边看着。然后片刻之后出现的人却着实让我吃了一惊。
“碧落?”我有些难以相信。
碧落在看见我后也震惊不小,一改平日里镇定的模样,急匆匆地跳上岸来,两手更是尴尬地在裙边擦拭:“娘娘……,我……”
我在愣神之后立刻领悟到什么,不由笑了起来:“怎么都找不到你,原来躲这儿来了,走,去洗洗手,我有话和你聊。”
见我不怀好意地模样,碧落的脸早如山花灿烂般燃烧,竟一句反驳都没有便快步跑了开去。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觉得心中某块地方一直放不下的东西放下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等到悯柔不在身边的时候,我拉住碧落很八卦地问。
碧落低着头,含笑装傻:“什么开始不开始的……”
不等她说完,我已把手探到碧落腰间,不怀好意道:“我不会点穴,不过会咯吱人,你是不是很想笑个够啊?”
碧落立刻挑出一丈开外:“真是个没正经的,怕了你了,不过我可没说谎,确实没什么开始不开始的……”
单恋?我皱起了眉头:“啥时候恋上的,他知道你的心意么,对你有没有什么表示?不行,你可是我的人,绝不许他欺负你让你伤了心,改日我找他说说去,或者直接请皇上指了这门亲事得了。”一时间许多念头都在脑中闪过,便一一说了出口,倒是把碧落唬的不轻。
碧落一边上来捂住我的嘴一边气结道:“怕了你了,这种事可不兴嚷嚷的,八字还没一撇,再说我是什么身份,况且人家心里……可是有人了。”
“什么?”我差点跳起来,“有人还让你误会,你怎么不给他两脚?”
碧落急急把我给摁在石凳上:“都什么跟什么呀,人家都不知道,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
湖面的风迎面吹来,让我热火朝天的情绪稍稍降了温。
“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说说。”我扯平了膝前的裙裾,“不许遗漏,不许隐瞒,不许避重就轻……”
在碧落的款款述说中,我渐渐了解了慕容天的些许过去。原来慕容天是先皇第一个儿子,亲母是当时的静妃,因有皇子,也算是个得宠的。由于慕容天天资聪颖,又勤学好问,先皇也颇为喜爱,本来大家都猜测皇位理应属于这位大皇子,而事情的发展也如大家所预料一般,慕容天顺理成章地被立为太子。然而事情在先皇逝去的前几年突然发生变化,当时给的罪名是慕容天结党营私,并企图谋权篡位,于是被废了太子之位,夺去所有权力,只留个虚名。表面上虽这么说,但私下里大家都传言慕容天被废完全是因为一名女子。据说慕容天在民间的时候与这名女子相识,并很快发展了深厚情感,原本郎情妾意是件美好之事,可不成想在慕容天回京城不久,那名女子竟被送入了宫,还被封为妃嫔做了皇父的女人。
慕容天得知以后郁郁寡欢,然那名女子偏偏因姿容秀丽十分得宠,不久便升为正二品妃,赐名号为“丽”。慕容天因为此时与老爹闹得很不愉快,且后宫也传言他与丽妃时常私会,暂不论此事真假,都使得老皇帝颜面受损,因此对这位昔日风光的皇子日渐疏离。二皇子慕容楚则在这场风波中逐渐脱颖而出,得到了老皇帝的信任,并在不久之后被封为新太子。对于慕容天来说则祸事接连而至,自己的太子位被废不久,母妃又因莫须有的罪名被打入冷宫,直至先皇驾崩都还在冷宫之中幽闭。
而老皇帝在不久之后也突发疾病离开了人世,死前由当时皇后,现在的太后陪在左右,传的口谕说是要让丽妃陪葬。可怜一年纪轻轻的佳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至今慕容天都认定是自己害了丽妃,心中的结也迟迟解不了……
听完这样一个起伏不明的故事,我不由长长吁了口气:“在这宫里,是谁谁都不得安生的呢。好在,这样的日子也许不多了……”
“为什么?”听到我不经意间冒出的话,碧落吃了一惊,“姑娘这话什么意思?”
我定了定神,转而笑道:“没什么,坐的时间长了,我们走走吧。”
天气炎热便尽捡着幽静阴凉的地方去,不知不觉间到了一个荒僻之处,眼见杂草无章,象是许久少人打理一般。
我驻了足,深吸了下潮湿的空气:“这是什么地方,以前倒是没来过。”
碧落也站定向四周看了看,半晌才道:“姑娘,我们还是回去吧,看地方应该是冷云宫所在吧。”
“哦——”心中一股萧肃之气弥漫开来,知道这就是人人避讳的冷宫,便拉起碧落从旁走了开去,没走出几步,正撞见前方一个大宅子。
宅子虽在冷云宫之外,却因为紧挨的关系平添了几分凄凉。我好奇地看了看上边的匾额,紫霄宫?名字倒是不赖,就不知道这里住着谁。从这小院,这宅子的老旧,或许谁都没住也说不定。正想着,院中却突然冲出一个人,闷着头差点和我撞了个满怀。
“什么人?!”碧落与对面那人几乎同时叫出来,那人宫女装束,极不耐烦地向我们瞥了一眼,大约是认出的我的装束不同普通宫人,才有些惊慌起来。
“冒冒失失的,你是哪个宫里的,还不给苏婕妤请安?!”碧落对着那名女子斥道。
女子这才面露惧色,跪倒在地不住地叩头认罪,我不习惯这样的光景,侧过身命她起来,顺口又问一句:“你在这个宫里当值,你家主子是谁?”
“嗯。”那女子见我并未怪责,胆子也大了不少,脸上却在同时又露出不耐的表情,“是静仪太妃。”
碧落闻言变了脸色,扯着我的袖子轻轻道:“静仪太妃就是逍遥王的母妃,先皇死后,被赦免离开冷宫,还被封为静仪太妃……”
太妃?就住这样的房子,我看着满园的芜杂,不禁朝刚才那名服饰的宫女瞪起眼来,都说我瞪起眼来“鬼见怕”,如此怠慢主子的奴才,看我不瞪死你!
宫女果然害怕起来,惊惶不定盯着我的表情,我不理睬她,拨开她的身子径直进到屋内。一股恶臭扑面而来,看着眼前的情景,我和碧落都惊立在原地。
屋内到处落满了灰尘,正中的椅子上斜倚着一个年老的妇人,头发散乱,目光呆滞。身下湿濡一片,恶臭正是从那里散发而出。
我怒不可遏,一把揪过方才那宫女:“这宫里是几个人服侍?!”
“六……六个。”宫女显然已发现我的怒气斗升,战战兢兢地答道。
“其他人呢?”我的手不禁加了力,“都死哪儿去了!”
宫女扑倒在地,已带上了哭腔道:“娘娘饶命啊,他们……他们都出去玩儿去了,这会子还回不来呢。”
“那你呢?”我不依不饶,“主子都这样了,还嫌恶得不管不问?!”
宫女嘤嘤地哭开了:“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
着那宫女找来一套干净的衣裳,与碧落一起替静仪擦洗干净换上后,始才松了口气。
看那宫女畏畏缩缩地在一旁站着,我没好气地问:“王爷才走几天,这边就乱了套,这般的没规没矩!也不怕被问罪?”末了又看了眼不会说话不能行动,只有一双睁着的双眼说明自己还活着的静仪,奇怪道:“太妃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还在冷云宫的时候就这样了,这些年状态愈来愈差……”宫女小心地应答。
“有你们这般奴才她的状态怎么会好?!”我怒道,心里则是一番戚戚然,看来太妃虽被放出冷宫,但境遇并没有好一些,如此,慕容天在宫里也确是举步维艰了。偷眼瞧了瞧碧落,清澈的眼眸里似藏了泪,闪闪而动。
“以后我会经常来看看静仪太妃,别以为王爷不在你们就可以偷懒儿,若是再被我发现一次,将你们通通打发到苦役司去。”我故意放高了声音,朝碧落使了个眼色,她立刻明白了我的用意,脸登时红了起来。
离开紫霄宫后,就有些不辨方向,路越走越窄,竟渐渐到了一个小小的杂院。
“前边似乎是死胡同,姑娘,我们还是往回走吧。”碧落说着,就要领着我回头,却在这时听见院中有人声传出。
“快点快点!你这个小崽子,怎么教你都这么笨,这些个可是得病的,赶着紧儿地运出去,否则传染了别人可怎么得了……”
我奇怪地刚一探头想要看看怎么回事,就已被里边的太监给瞅着了。
“哎哟!婕妤娘娘怎么来了,这可不是主子们到的地儿。”一个年长的太监呼道,显然是见过我的。
我凝神想了半晌,也记不起他是姓张姓李姓谁谁,只隐约想起似乎是内务府的公公。我看着里院地面上几只白色窄长的麻袋,冲他笑道:“公公好,请问你们在做什么呢?”
公公揭下面上的布罩,满是歉意地答着:“别污了娘娘的眼,都是些得病死了的奴才,这不,装了麻袋弄出宫去,埋是不能埋了,怕传染,连身子,衣服行李什么的都得烧掉。娘娘您快离开吧,让这些污秽的东西扰了娘娘,我们可担当不起这个罪啊……”
我有些发愣,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涌上喉头,一把火?这些个昨天可能还鲜活的人儿就付之一炬,连尸身连名字都留不下,不过一阵烟尘而已。这深宫里,那边还在歌舞升平,这边却是人世最冰冷的光景了。
拖着疲乏的步子缓缓离去,忍不住想起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里,又忍辱挣扎地活在这里,日日夜夜难以安神。如今只等着一个机会,若是成功了,从此之后便可以追随云呆呆而去,再不用一个人呆在这苦楚寒凉的地方了。
走出不多远,杂院里走出的两名太监已赶了上来,隐约听见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
“这次幸好人少,否则又得忙上大半天了。”
“对了,有一个好像是景阳宫的小蝶姑娘,怎么好端端地得了天花死了,平日里她待我们都可好哩……”
“天花?我刚才偷偷看了一眼,脸上没有疹子,倒是有好些伤痕,怕是打死的吧?”
“去去去!这些话是你我这种奴才说的么?活的不耐烦了是不是……”
声音不大,可已足够让我怔在原地。
“你们俩,站住!”不由自主地,语气已微微发颤,“就你们俩,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那两个奴才方才说得快活,竟没注意到走在侧前方的我,如今被我一问倒是全愣了下来:“娘娘……我们没说什么啊?”
话音未落,我已冲到他二人面前:“小蝶,小蝶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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